他的话冷然如冰,此刻他的字字句句,于安逸而言俱是刺心之利刃。
“裴梁两家,早已交换了文定之物,我想……不出今年,我便要迎她过门了。”这是那日,在霜月楼前,他的原话。
此刻这句话,依稀在耳边。
安逸只是觉得讽刺。
明明她与他,如今同在纱舱之中。
明明她与他,刚刚那般亲近。
明明,她觉得自己知悉他的心意,也知悉自己的心意。
但,他就在眼前,她却恍然忆起那日他亲口说出的话,而且还是那般清晰的字句。
“梁家小姐,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她披了长衣在肩上,手中摩挲着桌案上的玉如意,没有看向他,只是猝不及防问出这一句来。
“月疏她知书达理。自小,便是个懂事的小姑娘。”他没有回避。说时,语声清晰。
“哦。”安逸旋即应了一声,她仍在摆弄手中的玉如意,并未看向他。
“子时已过,今年的重阳日,也这么过来了。”她叹息一声,又道:“你当真,要在今年迎娶梁家小姐了?”
他沉默半晌,刚要开口,却被安逸的话音打断。
“父皇今日召密使入宫,你就是那个密使,对吗?”她问得颇急,而她自己知道,这并非她好奇。而是,适才关于梁月疏的问句,她还不想听到答案。
“程大人挑选的密使,包括我在内,一共是三个人。”裴邵眼中明亮,徐徐道,“陛下钦命我三人刺探机密,因为他怀疑萧太尉,是通敌叛国之臣。”
“为什么只有你来了?”安逸回身看他,一派镇静。
“公主应该问,为什么,只有我回来了?”
裴邵肃然对上她的眼眸,一字字道:“太尉杀了他们二人。而今日,我自密宫走到临近子衿台之处,那弩箭若『射』得再精准些,只怕我三人便是殊途同归了。”
“萧后一贯善于用毒,今日竟派人在宫内杀你,必然是走投无路之举。”安逸关切地看着他,急询道:“你的身份,她还不知吧?”
“她若知晓,那么裴家,我父亲,便俱为刀俎。”裴邵思付几许,凝神而道。
说罢,他叹了一声,沉声道:“世事并非公主所见的那般清平,当日我决心做密使,便不能再怜惜『性』命。”
“你觉得,我见世事,均是清平享乐?”安逸郑然瞧着他,一时失笑。
“不是吗?”他顿了顿,看向别处,“他二人没办到的事情,我以为我可以轻易办到。可是今日,我自觉惭愧。”
“你父亲是幽州节度使,为什么你要做父皇的密使?”安逸站起身来,缓缓走到他眼前。
裴邵抬眼间,见到她掩饰不住的关切。
“因为,我本非淡泊之人。”他俊逸的眉眼此刻凝结着坚定,他的眉目也因此而更显棱角。
“你今日入宫,已经将萧历通敌的证据交给父皇了吗?”安逸问道。
裴邵颔首。
“我从前小看了你。”安逸定神望着他,眼中踌躇。
“我亦小看了公主你。”他如常平视着她。
灯烛在半明半昧的纱舱之中燃烧,沉默几许,安逸郑然道:“泊昭,你师父司马恪,还在利州吗?”
“公主何以问起师父?”裴邵愕然,疑『惑』地看向她。
“我想派人去请他,毕竟这世上,只有他能够炼制出佛手丹来。”安逸恳然道。
“公主不必为我挂心。”裴邵朗然一笑,“今日之事已成,陛下自有陛下的谋略,所谓密使,也不过是一时权宜之计。此后,我哪里还用得到佛手丹呢?”
“话不是这样说,泊昭。”安逸摇了摇头,“你为救我,才把佛手丹让了出来。如今,若你能有这样的丹『药』在手,我心中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