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迁说罢,视线停留了几瞬,甩开广袖,拔步便即离开,而赵谨连忙自身后跟随,却忧心忡忡地回了头朝安逸望去。
安逸立在青阶之上,眸中隐约间透着高灯与月『色』交织的晶莹。
风雪颇急,凛冽沁心。
“殿下……”方希上前一步,却无从开口,更无从劝慰。
安逸一言不发,似画的眉目渐渐却被风雪所遮蔽。
雪花裹挟着夜里的寒气,凝结在她细长的睫『毛』上,如霜似雾,映照着月光。
“殿下,外面冷,您……”数名宫婢急急上前,俯首劝慰道。
安逸似是什么也没有听见。
她的薄唇略微动了动,貂裘之上已被雪花覆满,她整个人有如雕塑一般,全然未动。
元月十五日,是一年一度的上元灯节……
而永嘉十九年的这一日,是赵国长公主入淮和亲的钦定吉日。
安逸于风雪中静立了一夜,入得殿中时,她的手指几乎冻得僵硬。
卯时,萧后所派数名妆饰宫人已在絮阑殿外等候。
金炉飘香,长空落雪……
辰时,一切妆饰完毕。
安逸端坐于妆台之前,数名宫婢小心翼翼地侍立在侧。
只见她一袭茜素红交领束腰宫装,腰间玉带上镶嵌着银线织绣而成的麟羽云纹花式,一袭刺目的红与玄『色』绣以凤凰的广袖织锦映花长裳交映。曳地外袍之上,以金线绣映而隆起的垂尾凤纹与珍珠镶嵌织绣而成的同心结瑞草交相辉映,辗转着帝王之家的荣极与华奢。
“殿下,您瞧瞧如何?”宫中最有名的梳妆婢一面接过一旁宫人奉上的金簪,一面缓缓看向铜镜之中的安逸,将手中象牙梳徐徐放下。
安逸恍惚间,视线重新回归至铜镜之上。
铜镜之中,女子的凌云髻甚为高华,其上高隆的金冠嵌以翡翠玲珑走珠,盘旋的凤鸾饰以银质点缀的明珠,紧紧镶嵌在高高拢起的华发之上。
十七年来,她从未如此仔细地端详着镜中的自己,亦从未有过今日这般华奢妍丽的妆容。
朱唇点以红意,眉心花钿粉芯透着淡淡微黄,而她耳畔『荡』动的白玉镶金细坠,则是这飞霞妆的神来之笔。
“多谢。”
安逸徐徐站起身来,她的手指略动,徐徐扶上那沉重的金冠。
“刚刚你说,这是什么妆容?”满殿的赞叹之声不绝于耳,而安逸徐徐回过身来,宫人们连忙替她将那长长的曳地外袍拢起,伸展铺平。
那梳妆婢一时惊叹,看着安逸,久来方意识到自己女婢身份,一时忙不迭跪地道:“回禀长公主殿下,此妆容,名为飞霞妆。”
安逸抬手将她扶起,失笑道:“多谢你,本宫今日的妆容,怕是一辈子也难以忘记了。”
她说时,貌似沉静,少女往日的雀跃起伏在此刻俱已飘散。
“朦胧影里淡梳妆,相看如梦寐,回首乍思量……”
绝丽的容颜之上,只留一丝莫名的笑容和决然之意。
赵帝亲派步兵校尉与虎贲校尉至絮阑殿外迎候,而这一日,按照赵国礼制,长公主和亲,是当入承政殿与帝后辞行,并与迎亲使臣一同承旨拜别的。
长裳曳动间『荡』过承政殿的高槛,而安逸脚步极缓,迎着百官的惊叹之声,徐徐看向御座之上的,她的父亲。
她已经知晓,那并非她的生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