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渐渐抽离起来,一晃就沉到了七岁那年的中秋。
那日陆家被抄前夕,爹同阮卫甲说了什么绾绾已然不得而知,也许是托孤,也许只是叫阮卫甲快些带女儿桃花离开陆家。
绾绾只记得自己吃了包甜甜的桂花糕后,半睡半醒着被带离了陆家。随后她便陷入了绵长的梦里。
梦中娘亲和爹爹并肩站在一起,冲她微微笑着,她急慌慌地追上去,他们反而离得越来越远。
“爹!娘!等等我啊!”陆绾绾涕泗横流,迈着双小短腿儿奋力追赶。
“绾儿,别追了,快些回去吧。”爹爹慈爱地看着她,挥手同她告别。
“不要啊!爹爹不要走!娘!娘不要走!”
所有的光像是一下子消失不见,剩下她坐在无尽的黑暗中独自哭泣。
绾绾“哇”的一声哭坐起来,周遭的一切都令她觉得陌生,青瓦房黄泥墙,还有灰扑扑的地面,这不是她的家,这是哪里……爹呢?桃花呢?怎么所有人都不见了……
她害怕的蜷缩在床上,紧紧地靠着墙壁,隐约听见外室有人在争吵。她听的不太清楚,悄悄的『摸』下床,光着脚踮着走过去,啐了口水在手指头上,把门格的纸窗戳了个洞。
往里窥去,只见一个粗壮的矮个女人“砰”地一声摔碎一只茶杯,面目狰狞恶狠狠地扇了阮卫甲一耳光,“好啊你!竟然把我锁在家中,拿咱的女儿去换那个下贱胚子!”
这恶婆娘倒是有些眼熟,像是曾服侍过娘的老姑子。绾绾正想着,听到阮卫甲有些悲凉的声音。
“下贱胚子?”阮卫甲自嘲似的笑了下,“若不是陆大人当年极力保我,我活的到今日?”
桃花看见阮卫甲脸上的掌印清晰可见,这阮氏下手也太狠了点。
“当年我伙同村民抢水斗殴,致人死亡。死者家中不依,非要我一命抵一命,最后闹到官府衙门,县太爷判我绞刑,若不是…”
阮卫甲猛地上前一步,紧贴着阮氏俯视着她,“若不是陆大人刚好下巡视察旱灾,我阿妈不顾官兵阻拦冲撞了陆大人,苦苦央求陆大人替我做主,我能保住『性』命?”
阮氏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听了阮卫甲这番话,怒气渐渐平息,眉眼中尽是悲伤哀恸,“就算这样,你也不能拿桃花的命换她陆绾绾啊!我就这么一个乖巧的女儿…更何况陆绾绾还是个罪臣之女,一旦被官府发现,别说是她,我们都要被牵连的!”
什么?阮卫甲拿桃花的命换了她的?陆绾绾想起桃花那张可爱的粉扑扑的小脸蛋儿,似是被人当头痛槌一击,整个人摇摇欲坠。
“若不是老爷夫人相救,还有我的『性』命吗?”阮卫甲颤巍巍地从怀中掏出一小香囊摊在手心,怔怔地盯着看,“我也不愿女儿就这么死去啊!可是那种情况下你让我怎么办?”
阮氏捶着自家相公的胸口,痛苦不堪,“肯定还有别的办法的啊!肯定有的啊!”
“若不是因为陆家,我阮卫甲能有体面的活计?家徒四壁能娶到媳『妇』?夫人看我干活勤快为人老实,便把你嫁与我为妻,还替我们买下一处小院安置好家当…”
阮氏忽然死死的揪住阮卫甲的衣领,神『色』凄凉,“再大的恩,你也不能用我的女儿去报!你怎么不自己去送死呢?”
门外听的清楚,陆绾绾倚在门框上,内心对阮卫甲是愧疚大于感激。她陆家所做不过举手之劳,竟引得他奉其女儿以命做回报。
爹曾说过,修德不求报,能文不求名。他大概没想到,举手之劳竟引得他人以命相报。可怜了桃花……绾绾心中大恸,她们彼此相伴七年,早已情同姐妹。
“是……你是好人……你懂回报……”阮氏颤抖着双脚站起来,像是突然老了十来岁,整个背都佝偻着,她愣愣地盯着阮卫甲看了许久,终是没说什么,推开门走了出去。
阮卫甲见婆娘走后,浑身散了力气,一屁股坐在了黄土地上。绾绾看见大颗大颗的眼泪绽在地上,激起一小片灰。
她躲在一旁,几番确认阮氏走后才小心翼翼地走进房中,递了帕子给阮卫甲,“阮叔……”
阮卫甲抬头,隔着朦胧的泪水看清眼前的人儿,一把揽过绾绾,低声呜咽,像是一匹受伤的孤狼。
“阮叔……”绾绾学着桃花以前哄她那番,轻轻地拍抚着阮卫甲的背,“阮叔…不哭…从今以后……绾绾就是您的女儿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