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今天,他表现出呆滞来倒也罢了,为什么连起码的信任都没有呢?出来一趟,几千块没了,却舍不得为他的老婆打一次车子,抱一下孩子,中午也就给她买一瓶水,一个玉米饼,不说就代表不想吗?
那些让她倾心的特质哪去了?短信感人,再不必写短信了。字写得漂亮,还有多少用得着写字的地方?做饭好吃,然而做饭已然是她的工作了。以前还有那么点寻山问水的情怀,现在所有不上班的日子不是去医院,就是在家看电视睡大觉,出去也多半是去他三叔家……有多少不如意,数出来确实比如意要多得多。
可又能如何呢?一刀两断吗?孩子怎么办?自己能养活吗?没有答案。
他们回到吴兴的住所,看到了他衣衫褴褛,黑不溜秋的侄子侄女,以及院子里各种各样又几乎一模一样的人们。
第二天木沙随着大清早就捡垃圾回来的秀敏坐进臭气哄哄的三轮车,随他们去养猪的地方。
木沙见着了相片上的房子。窗帘、地板砖果然都有。可屋里那样黑、那样潮,使她无法在里面多待哪怕一会儿。
秀敏要去停车的地方去抬潲水渣,木沙自告奋勇,跟着去了。
秀敏在前,她在后,两个矮胖女人抬着散发着臭气的袋子往坡上走去。
一辆轿车在附近停下,从车上下来一个男人,一个老太太,手里抱着小孙子。
他们瞟了木沙一眼,向另外一边走去了。
木沙感受到那目光。那天,她穿的是回家结婚时,吴前给买的一件特步卫衣。这衣服像是一种宣告,她不属于这种工作,不属于这种生活,她做这个完全出于好心或者一时的好奇。
终于,六袋潲水都抬到棚子里了。木沙看着矮矮胖胖的秀敏一股作气,把潲水倒进大铁锅里。
杂乱肮脏的矮棚里,一大锅猪食烧开了。泡泡激荡着几根粗粗的火腿肠起起伏伏。木沙喜欢吃火腿肠,现在看了,只觉得恶心。
如此艰辛依然摆脱不了贫困的纠缠,如果自己是秀敏,能承受这样的生活吗?
此时此刻,木沙觉得自己所受的委屈、侮辱是微不足道的。吴前的责问是有道理的:你为什么还不满足?
她即使活得不算光鲜,即使也为前途忧愁,但他们生活得还算悠然,生活还有很大的希望。
可是他们的标准不是木沙的标准,他们的悠然不是她想要的悠然,他们的希望所指向的幸福不是她想要的幸福。所以对不起,她还是想离开。
如果离开,能留下些什么呢?木沙望了一眼坡上的院子,一方水泥地,一个带冲水的厕所,几棵绿树红花,这些能花多少钱呢?却能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他们的居住环境。可是,谁也不肯出这点钱。
掏粪工、清洁工、捡破烂的、农民、建筑工人……他们,维系着最本质的需要,然而却拿着最微薄的收入,受最轻蔑的眼神。
然而,产生这种意识的头脑只会发怒,感受到不平的心灵只会空想,不,不止空想,一样在同情与蔑视间摇摆不定。
真是虚伪和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