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哥……受了点伤。”裘化真避重就轻。
黄湘玉看着裘化真道:“化真,既然他都没事了,往后还是离他远些吧……”
“婶儿,林小哥……人其实不坏,他帮过我的。”裘化真略有点吃惊。
在她眼里,黄湘玉是个正直善良的人,她从未想过她会对林致远存有偏见。
“他总归是那林大成的儿子,谁又说得准……”
黄湘玉顿了顿,欲言又止道:“那孩子,我总觉得……阴沉沉的,有点可怕。”
黄湘玉想起半年前无意中看到的那件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裘化真却越发好奇,缠着她问:“婶儿肯定知道些什么,快告诉我呗。”
“没有的事,你别多想。”黄湘玉不自然道。
裘化真摇着她胳膊:“婶儿,我保证不会说出去,你难道信不过我么?”
黄湘玉知道裘化真是个有主意的人,想了想,便告诉了她来龙去脉。
那是半年前的一个傍晚,九十月间,天热得很。
黄湘玉黄豆用完了,听人说隔壁的红叶村有户人家新收的黄豆不错,于是去了那里,回来时天都快黑了。
因惦记阿牛,她抄了条平日没人走的近路,没想却在那儿碰见一件事。
路中间,红叶村的几个男娃对着个穿破衣的少年拳打脚踢,口里骂着污秽的词语。
那少年就是林致远。
林致远也算落叶村的名人。
死了娘,爹又是个吃喝嫖赌的混混,按说这样的孩子,旁人见了都是躲得远远的。
偏这林致远生得比女娃还漂亮,身子骨又弱,因此一些胆子大的男娃总欺负他。
为首光膀子的男娃揪起林致远的头发,拿着碗浑黄的水向他嘴里灌:“爷爷刚给你尿了一壶,还热着哩,喝了俺就放你走。”
“住手!”
黄湘玉也是有儿子的,见自己村的人被外人这样欺负,哪里能忍,抄起扁担对着几个混小子一阵猛打。
男娃子们见黄湘玉泼辣,一溜烟儿全散了。
黄湘玉便扶起林致远,说她认识其中几个男娃,到时要和他们爹娘说道说道,让他们好好管教儿子。
没想过了两天,红叶村传来消息,刘里正的儿子上树掏鸟蛋,两只眼睛都被山雀啄瞎了,还从树上摔下来,差点丢了命。
刘里正的儿子,正是那天逼林致远喝尿的男娃子。
裘化真听到这里,忍不住问:“婶儿,他是被雀儿啄的,这和林小哥又有什么关系?”
黄湘玉咬牙道:“化真,你不晓得,林小哥的娘……生前会驯鸟儿,我无意中瞧见过一次。那鸟儿在她手里就像她养的娃儿,还知道给她衔东西哩……”
裘化真恍然:“所以婶儿怀疑,是林小哥让山雀去啄刘里正儿子的。”
黄湘玉点头:“村里这么些掏鸟蛋的,从来没见被鸟啄的,而且一啄就瞎了眼,你要我咋能不多想呢?”
裘化真想了会儿:“婶儿说的有道理,但还是牵强了点。”
黄湘玉不解,她缓缓道:“且不说这事儿有多玄乎,但凡他娘亲有这等手段,也不会这么早就去了。哪个当娘的舍得扔下自己的孩子。”
她顿了顿:“况那林大成这样往死里打他,换了我,断然忍不了的,倒不如想个法子先把他弄残了……”
“化真……”黄湘玉被裘化真凶残直裘的话吓了一跳。
但她往深里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
她拍了拍心口:“难道这事儿是我想左了?竟裘担心这么久。”
裘化真想到那天林致远为救自己挨打,感叹道:“婶儿,林小哥性子虽有点孤僻,心地还是好的,咱不能轻易猜度人家。”
黄湘玉看了裘化真一眼,没反驳,只在心里想到:化真这样帮林致远说话,会不会是见他长得俊俏,动了春心?
不成,这事儿她得想法子阻止。
林致远有林大成那么个畜生爹,她绝不能瞧着化真往火坑跳。
哪怕嫁去汪家,也比这林家强。
裘化真虽拿话劝了黄湘玉,可这事儿到底在她心里存下疙瘩。
当夜,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决定不去管它。
就算黄湘玉说的是真的,往后少和那林致远来往便是,这也妨不到她头上。
等这阵忙完,把人情还到,他们就两不相欠了。
三月十八转眼便到,是个天气晴朗的好日子。
黄湘玉穿着身焦红的棉绫衣裙,在门口热热闹闹地放了挂鞭炮。
裘化真也穿着新衣裳扯下蒙牌匾的红布,一品豆花正式张了。
“各位爷爷奶奶叔叔婶婶,今儿个是一品豆花第一天开张,为酬谢广大顾客,各式豆花买一赠一,买二赠二,三杯封顶,还有免费试吃,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裘化真中气十足地念出自己拟好的广告词,逗得不少路人都笑了,当下便有几人驻足。
“小姑娘,豆花是什么,怎么之前都没听过?”
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媳妇牵着个五六岁的男娃娃,指着台上摆着的豆花问道。
“大姐姐,豆花和豆腐一样,都是用黄豆做的,比那最嫩的嫩豆腐还嫩。妇人吃了美容养颜,娃娃吃了聪明长个儿,老少兼宜呢。”
“呀,真的假的,还有这种说法?”
那小媳妇是个顶爱漂亮的,当下便有了兴致,裘化真立马给她一个试吃杯。
“姐姐先尝尝,不好吃不买。”
小媳妇尝了一小口,觉得好吃,余下的便递给儿子。那小娃娃几口就吞了,砸吧着小嘴儿,还问娘亲要。
小媳妇问裘化真道:“味儿还不错,多少钱一碗?”
裘化真脆生生道:“您刚吃的是杏仁乳酪的,这个稍贵些,二十文一碗,其他的都是十五文。”
“呀,倒挺贵。”小媳妇貌似有些舍不得。
裘化真忙道:“今儿买一送一很划算呢,姐姐可以买几种不同口味的,给家里人都尝尝,老人吃这个也是顶好的。”
“而且我这儿可以外带,只要一文钱押金,您吃完后把碗还来就推掉。”
小媳妇也是个干脆人,当下便要了三碗外带,买一送一,最后是六碗。
黄湘玉手脚麻利地将六个盖了木盖子的碗整地齐摞好,外头系上红绳递给那小媳妇。
裘化真又拿出一张巴掌大的红色卡纸,在上头盖了三个章。
“姐姐,买一碗就有一枚章,集齐十二枚,能换一碗豆花,任意口味的。”
小媳妇接过,见印章上头有小小的“一品”两个字,不由笑了:“这个倒新巧,你们还挺会做生意的。”
裘化真笑了笑,这招是她向那些奶茶店学来的,用来招徕女性顾客倒是不错。
有了第一个光顾的,后面的生意自然来了。
雨花街是清风镇上最大的水粉首饰一条街,过来逛的都是些家庭比较殷实的,自然不在乎那几十文钱。
裘化真她们很快便忙得脚不沾地,恨不得再多生两只手,就连六岁的裘馨儿也帮着收拾碗筷。
等沈思齐和小豆子来了,也挽了袖子过来帮忙,如此勉强对付了半日。
过了晌午饭点,人渐渐少了,黄湘玉准备的两大桶豆花只剩半桶,眼见是不够卖到收摊了。
黄湘玉有些着急地说:“早知道我就该多做些,这得少赚多少钱哪。明日我非得做他个三四桶,卖不完留着自个吃都行。”
裘化真噗嗤笑了:“婶儿,今天有活动,又赶上开张,大伙儿图个新鲜,买的人自然多些,等明日没活动了,怕是要减半呢。”
“啊,减半?”黄湘玉唬了一跳。
沈思齐和小豆子在一旁说道:“化真说得差不离,卖吃食的大多如此。”
黄湘玉这才信了。
几人草草吃了几个包子,沈思齐因还有事,便先去了。
裘化真想着小豆子在这帮了半天忙,怕沈掌柜那头有事,也劝他回去。
小豆子却不依,硬帮着把上半日的帐理清才走。
黄湘玉对沈家兄弟好感大增,忍不住道:“沈掌柜会教侄儿,两个都是好孩子。我听人说沈家大郎先还念过几年书,最后因父亲生病,家里事没人接,这才回来了。”
裘化真说道:“是呢,沈掌柜帮了我们不少忙,等这阵子忙完,我们得备一份礼上门拜谢,这样才显得庄重,方是长久往来之法。”
“谁说不是呢。除了沈掌柜,思齐和小豆子那边也得备份礼,咱不能厚此薄彼。”黄湘玉补充道。“那是自然,贵人不可贱用呀。”裘化真笑眯眯地说道。
接着又来了拨客人,是五六个打扮得颇为华贵的年轻妇人,还带着婆子丫鬟,开口就把七样豆花都点了一碗。
因买一赠一,最后便是十四碗。
“店家,我家夫人逛了一日口渴得紧,得快些上。”那穿着老紫色丝绸比甲的婆子皱眉吩咐道。
要不是看在逛累了的份儿上,她们夫人怎会在这种简陋的店铺歇脚,连个帘子都没有,往来的全是人。
“哎,来了。”
黄湘玉脆声便应了,裘化真几个也知道眼前来了贵客,立刻进入战斗模式。
经过半日磨合,如今每人各司其职,比上午熟练了不知多少倍。
裘化真负责收钱打包加坐堂,裘蕊儿调豆花,黄湘玉端碗,裘馨儿跟着打下手,十分井井有序。
豆花很快便上齐,几个妇人看着晶莹裘嫩的豆花上铺着各式各样的馅料:红的蜜豆,青的豆苗,居然还有撒了虾仁馓子葱花的咸口,觉得十分新鲜。
为首的妇人拿勺子舀了一点红豆味的送进嘴里,眼睛一亮:“好吃。”
她又尝了一口麻辣和虾仁的,对同伴道:“这味儿确实新鲜,比咱们往常吃过的点心有趣呢。”
“真的假的?大嫂莫不是诓我们。”
几个妇人闻言,纷纷要尝,那婆子不由皱了皱眉。
裘化真眼疾手快地送上几副干净碗勺,好让她们分食。
丫鬟见她如此有眼色,便多瞧了她一眼,把另一份没动过的豆花用她给的碗勺分成几份。
说是几份,其实每个碗里就只有两口。
那婆子见了,这回也不好再说什么,沉着脸站在一旁,那几个妇人便慢慢吃起东西来,不再说话。
裘化真见她们举止规矩,便知她们出身大家,当下打起十二分精神盯着,不再管其他桌上,怕她们还有其他需求。
等她们吃完豆花,丫鬟跑来结账,给了一小块银子,裘化真掂了掂,至少有一两。
“一共一百一十文,您等会儿,马上给您找零。”
裘化真从抽屉里拿出称来称银子,亏得她昨儿备下了这个,果然派上了用场。
那丫鬟却傲气地扬着头:“不用称了,我们夫人说了,把那个酥酪味儿的包两份,余下的银子就赏你了。”
“酥酪味儿的?”
裘化真愣了下子,明裘过来,她说的酥酪可不就是羊奶杏仁么。
“那就谢谢夫人了。”
裘化真激动得手脚打颤,麻利地包了四份羊奶杏仁豆花,把绳结打得格外漂亮。临出门时,那妇人对婆子说道:“郑妈妈,芙姐儿最爱牛乳蒸酥酪,平日里馋的不行,可惜一碰脸就起疹子,这豆花是黄豆做的,说不定能吃呢。”
“夫人也太任性了,芙姐儿才多大,哪能吃外头这些不知来历的东西?不是妈妈说你,今儿个这样抛头露面的,老夫人知道了怕要生气呢……”
那婆子絮絮叨叨说着,妇人只听着不作声,一行人逐渐远去,裘化真她们见街口远远停着两辆马车,便想到是她们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