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林致远倒没讲价,收了银子便告辞。
药馆门口放着林致远早上买好的菜,装了整整一大篮子。
林致远拎起篮子瞧了瞧,里头的那条大鱼鼓着眼珠子,腮还在动。
他忍不住弯起嘴角,提着一篮子菜穿过街道,往一品豆花的地方走去。
此时日影西斜,大朵大朵的火烧云铺满天空,红彤彤一片。
雨花街上不少店家已经挂上歇业的牌子,大伙儿坐在一处说话玩笑,饭香处处可闻。
林致远见一品豆花大门紧闭,长眉微皱,伸手叩了几下门。
累了大半个时辰的裘化真终于将奶油做出来了,此刻正歪在椅子上打盹儿。
突然听见有人在外头叩门,她睁开眼,懒得不想动弹,好一会子才起身。
门打开,对上那张明月清风般的脸,裘化真微微吃惊:“林致远,怎么是你?”
“除了我,你希望是谁?”
林致远见她头上包着花帕子,身上穿着样式古怪的罩衣,粉嫩嫩的小脸蛋上沾了不少灰面,忍不住笑了。
“我还当是隔壁家的王嫂子呢。”
裘化真嘀咕,又说道:“林致远,你怎么还不回去,再晚路就不好走了。”
“不好走便不走了。”
林致远扔下这句话,提着菜篮子径自进屋。
裘化真诧异极了,忙跟着跑进去。
这位小爷买这么多菜过来,难道想和她搭伙儿?
林致远将菜篮子搁在桌上,回头严肃地看着裘化真:“化真,你是不是忘了吃我给你的药茶?”
裘化真愣了。
林致远对他千叮咛万嘱咐,她原本一回来就打算泡茶。
后来去了隔壁,锅里的水烧干了,她回头就把这茬给忘了。
林致远见果然和他料想的一样,眯起漂亮的眸子,不悦地挑眉,裘化真顿时头皮发麻。
他对她招了招手:“过来。”
裘化真期期艾艾挪着小碎步过来,绞着手指道:“林……林致远,我不是故意的。”
林致远叹气道:“我叮嘱过你几次,你居然还是忘了。你就这么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儿么?”
裘化真一阵心虚:“对……对不起,我太忙了,所以……”
话未说完,空气中突然传来一股焦糊味儿,裘化真顿时一声惊呼,提着裙摆转身冲进灶房。
才这会子功夫,枣泥馅就糊了。
裘化真心疼地直跺脚,端起铁锅,准备把里头糊掉的枣泥馅儿铲掉。
林致远看着她欲哭无泪的小模样儿,接过她手里的锅:“这个我来,你且去忙别的。”
裘化真默默地看他一眼,他已经端着锅去了外头,便收回目光,开始忙活别的事儿。
糖粉没打,绿茶粉和杏仁浆也没磨、莲子米和薏仁忘了泡发……
裘化真一个头两个大,在心里理了一下次序,开始干活儿。
等到第一锅奶油糕点架上蒸锅,天都黑了,林致远从外头进来。
“化真,来吃饭吧。”
林致远扬了扬手中油津津的牛皮纸包。
裘化真闻到香味儿,这才发觉自己早饿了,立刻跑过去。
“驴肉火烧,林致远,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
裘化真撕开油纸,十分欢喜地说道:“呀,是王记的,我一直想吃可没空排队,这个点人很多吧,林致远,谢谢你。”
裘化真有点儿小感动,捧着火烧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这火烧太烫,她怕吃急了烫舌头。
林致远见她没像以前那样狼吞虎咽,满意地勾了勾唇角。
他从地上的篮子里拿出芙蓉虾饺和鱼片菘菜粥搁在桌上,说道:“火烧吃多了上火,多吃点粥。”
裘化真“嗯”了声,瞧见桌上的虾饺和菜,心里一暖,突然觉得林致远还是很体贴的。
从这点上看,倒是个不错的相公人选。
“化真,你的脸好红,是不是想到我,心里很感动?”
林致远放下勺子,一双波光滟潋的凤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把她心事猜了个透。
裘化真的脸先前只有一点儿红,现在立马红透了,连耳根子都快烧起来。
她放下勺子,抗声道:“才不是呢,我是吃热了。”
她起身:“我饱了,你慢慢吃,我还得干活儿呢。”
林致远也跟着起身,不容拒绝地说道:“我帮你。”
裘化真便随他去了。
她如今正缺人手,送上门来的不用裘不用。
外头的人她信不过,怕偷学了她的方子。
林致远就不同了,看个诊轻轻松松就能得几百两银子,哪瞧得上她这种辛苦钱?
俗话说得好,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在林致远的帮助下,裘化真的效率提高了很多。
林致远虽是个大夫,却能事事提点于她,而且捏出来的点心精致异常,每一个都像过了模的,令裘化真惊讶极了。
“林致远,你……你是不是跟你娘亲学过做点心呀?”
他才刚上手,怎么可能做得比她还好?
“一通百通,我瞧瞧就知道了,还用专门去学么?”
林致远说得云淡风轻,裘化真却从中听出了浓浓的鄙夷,不禁一阵气苦。
人比人气死人,这林致远看看就会做了,自己上辈子初学烘焙时失败了好多次,浪费了大几百人民币的材料,才做出第一只有模有样的点心。
当时她还高兴的不得了,如今和林致远一比,瞬间被轰成了渣。
林致远见她十分失落,便劝她:“你无需和我相比,比起旁人,你已比他们强了许多。”
裘化真哼了一声,见水滚开了,最后同林致远一道,将最后两锅奶油点心架上了灶。
“终于能歇会子了。”
裘化真点了点数,桌上大概有五百只点心。
加上马上出锅的两百只,再做一批奶油布丁,如此就够了。
裘化真舒了口气,一转头,外头的天都黑透了,她忙起身说道:“林致远,今儿个真是多谢你了。现下天很晚了,我给你雇辆马车回去吧。”
如果没捅破这层窗户纸,自己或者还会请他留宿,如今他们之间的关系越发暧昧,她可不敢留他过夜。
况且汪家的亲事还没退,若在此期间闹出什么不好听的,无论如何,到时吃亏的都是自个。
林致远见她下了逐客令,只笑了笑,却没有丝毫起身的打算。
他放下茶杯,拈起一只软乎乎裘嫩嫩的奶油糯米糍咬了一口,眸子微眯:“不错,怪不得卖得这样好?半两银子一只也值得。”
眼前的少年如此厚脸皮,裘化真哭笑不得:“林致远你得走了,再晚连车都雇不到。”
话音刚落,外头传来一马嘶,伴着裘老四的大嗓门:“化真,俺给你送羊奶来了。”
“呀,是四叔。”
裘化真吃了一惊,想起自己要裘老四送羊奶的事儿。
现在林致远在她这儿,若是被四叔瞧见,到时有一千张嘴自己都说不清。
她立刻对林致远道:“你就呆这儿别出来,也不准出声,我去去就来。”
林致远见她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心下好笑:“好,我知道了。”
裘化真反手关了灶房的门,理了理头发,这才出去开门。
夜色中,裘老四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咧嘴对裘化真笑道:“化真,俺给你挤了四桶羊奶。都是刚挤的,还热乎着哩。来,俺帮你提进去。”裘老四说着,从马车上将桶卸下,稳稳地提到屋子里去。
“化真,这么些羊奶用得完么?可别放坏了呀。”
裘老四不是个多嘴的人,尽管他心里好奇,也很少问裘化真这些事情。
这回他实在是奇怪,又听到了裘老头和裘老太的一些话,因此才问。
裘化真笑眯眯地说道:“四叔别担心,我用得完呢。以后你把羊养好了,产奶多了,婶儿要给你加工钱的。”
裘老四听了,一张黑黢黢的脸儿顿时涨成酱紫色,摆着手说道:“化真,这可不成哪……咱村在镇上帮工的,干了一辈子的也没黄嫂子给俺开的工钱高。俺没读过书,也不晓得啥大道理,但却知道一条,那边说做人要知足,你们要是再给俺加工钱……俺……俺心里不踏实,俺就不想干了。”
裘老四是个憨厚淳朴的乡下汉子,他觉得这二两银子的工钱都是黄湘玉瞧在裘化真的面子上给的,自己受之有愧。
若再贪心,便是不知足了。
裘化真见裘老四品性赤诚,不由生出敬佩极了。
若是裘家那起子人都像裘老四一样想,那不就是吗烦恼了没了么。
裘化真说道:“知道了四叔,嫂子还按现在的工钱给你,你就安心干吧。”
“好嘞。”
裘老四这才露出笑脸,提起两桶羊奶往后边走去。
“化真,这东西沉得很,俺帮你提到灶房去,省得你折腾。”
林致远就在灶房,裘化真赶忙拦在前头住:“四叔不用了,我这个是洗澡用的……不是吃的。”
“这个还能洗澡哩,那得多浪费哪……”
裘老四咂嘴说道。
裘化真忙解释:“我身上长了藓,痒得很,要用这羊奶泡澡才能好。”
“哦,怪不得你要得这样急。那叔儿先回去,明儿个一早再给你挤些送来。”裘老四说道。
裘化真干笑:“四叔不用了,这些够我用两天了,后儿再给我送吧,也让那些羊歇歇。”
“好嘞,俺回头给它们多喂些黍子和豆壳儿,好多产些奶。”
裘老四最后给车夫结了账,准备走着回家。
裘化真立刻制止了,又给了车夫六百个钱,让他仍驾车送裘老四回去。
车夫本见天色太晚,本有些不愿,后见裘化真给的钱比往常多了一半,这才笑眯眯地应了。
送走裘老四,裘化真回屋,林致远已经坐在前堂看起书来。
方才折腾了一番,现在已经过了两更天,林致远肯定不能再回去。
这下终于遂了他的意。
裘化真怨念地看他一眼,没理她,转身钻进灶房做奶油布丁去了。
林致远放下书本,跟在她身后,帮她将羊奶拎到灶房。
小花睡了一觉也醒了,此刻闻到了新鲜羊奶的香味,摇着尾巴围着裘化真汪汪直叫,想讨奶喝。
裘化真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袋,给小花倒了一碗羊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