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必须是她。
陈姨娘下定决心,转头看了林沁宛一眼。
林沁宛肝胆俱裂,登时大哭起来。
朱氏头一回觉得女子的哭声这样动听,想到陈姨娘终于被自己斗倒,她心中快意极了。
朱氏扬起下巴,唇边绽开一抹艳丽的笑容,无声地对陈姨娘说了句话,陈姨娘趴下磕头,什么都认了。
陈姨娘被拖出去,血迹蜿蜒成一道曲线。
林沁宛已然昏过去。
这时,林致远突然道:“侯爷且慢。”
威远侯回头,目光似两道利剑。
想起朱氏无意间提起的那些话,气血直往上涌。
林致远为陈姨娘求情。
老夫人的病,会不会真和这逆子有关?
林致远慢条斯理道:“侯爷,老夫人患的病并不是脑卒中。”
威远侯此刻已经不想再听,林致远又道:“侯爷若不信,可以去荣禧堂。料想此刻老夫人已经醒了。”
母亲明明已经不行了,事已至此,他居然还想借着老夫人生事。
威远侯对这个长子可谓失望至极。
他和他的母亲一样,都不配做他林家的人。
林沁宛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她尖声道:“爹爹要相信大哥,大哥说祖母醒了就一定会醒。大哥是神医,大哥治好了二哥的伤。”
林沁宛神色癫狂,“砰砰”磕着头,雪裘的额前很快青紫一片,瞧着十分吓人。
威远侯沉着脸,最后便派了荣安去荣禧堂。
朱氏绞着帕子,心里生出股烦躁,林沁月挽着母亲的胳膊,示意她冷静。
荣安用上了轻功,很快便回了。
此刻他神色激动,声音透着喜气:“侯爷,老夫人……老夫人已经大好了。”
“你说什么?”
威远侯不敢置信。
荣安道:“奴才方才见老夫人已经下了床,还让奴才问侯爷好。”
威远侯再呆不住,一撩衣摆去了荣禧堂。
其余人也都跟了过去。
和荣安说的一样,老夫人果真大好了。
她穿着枣红色绣西番莲枝的衣裳,戴了抹额,满头银丝璀璨,看起来精神十足,和早前判若两人。
威远侯走过去,轻轻唤道:“母亲。”
他声音发颤。
只有他自己晓得,母亲对他而言有多么重要。
母亲在,家就在。
此刻,他打心眼里高兴,比打胜仗班师回朝还高兴。
而老夫人却不看他,只对林致远招了招手。
“乖孙,快过来让祖母瞧瞧。”
林致远上前握住老夫人的手,让她坐下,又给她诊了一回脉。
“祖母再吃两回药就能痊愈。”
林之远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朱氏一眼。
朱氏此刻浑身发软,力气都被抽干了。
若不是林沁月扶着她,她恐怕连站都站不稳。
“老天,我明明算无遗策,老夫人怎会突然好了。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朱氏瞪着眼睛,在心中怒吼。满脸愤恨与不甘。
林致远淡淡说道:“夫人,老夫人好了,你莫非不高兴?”
威远侯闻言转头,朱氏却突然昏倒,林沁月大哭,荣禧堂又是一番兵荒马乱。
老夫人冷着脸,将威远侯和朱氏母女都赶了出去,只留了林致远和林沁宛在。
威远侯有心想问老夫人到底是何病症,早间吐血又是怎么回事,却因老夫人不待见他,只得暂时作罢。
老夫人握着林致远的手,感慨道:“若不是远儿机灵,我老婆子这次恐怕就着了她的道了。”
林致远早就和老夫人说好,让她配合自己演这出戏,因而老夫人心里十分清楚。
“我和朱碧心做了十几载婆媳,没想到她如此狠毒,竟欲置我于死地。”
老夫人惊怒交加,先前林致远和她商量时,她犹不相信。
如今她却是信了。
林沁宛虽没弄清状况,也是心惊胆战,她道:“祖母,真是夫人要害您?”
“是。”
老夫人点头。
她没打算瞒她。
林致远拍手,文竹从暖阁后走出,手中抱着一盆花,身后的青蔷手里则一左一右拎着两只死掉的兔子。
“大哥……”
林沁宛吓了一跳。
林致远说道:“问题就在这盆花上。它看起来和金边芍药差不多,却是有毒的。
这种花名叫金铃夫人,生长在干涸的沙漠之中,一旦和芍药的香味混合,就能散发出一种毒素。人闻了轻则产生幻觉,重则血管爆裂而亡。”
头部血管爆裂,症状同脑卒中是相同的。
林致远眸色浓深如墨。
难为朱氏,竟寻到金铃夫人这样罕见的花。
看来自己的出现,的确令她慌了阵脚。
林沁宛恍然:“难怪我昨天夜里闻到了花香,想来夫人为害祖母,令人将芍药都搬到了院子里。”
林沁宛的厢房和老夫人挨得最近,她若闻到,老夫人也定然能闻到。
想到这里,林沁宛吓出身冷汗。
若不是林致远,姨娘今日就要被打死了。
夫人比她想象中还可怕。安顿好老夫人,林致远和林沁宛一同离开。
夜风很凉,吹得树叶哗啦作响,林沁宛手发抖,灯笼左右摇晃,将她影子搅得破碎。
今日种种对她而言,不啻于战争。
若说姐妹争宠是小打小闹,这次就是压上身家性命的豪赌。
林致远突然停住脚步,道:“沁宛,有件事需要你去做。”
林沁宛怔住:“什么事?”
翌日清晨,林沁宛带着贴身丫鬟清芬,去看望病中的朱氏。
嫡母身子不适,这是庶女应尽的礼数。
厢房中朱氏靠着软枕,太阳穴贴着两团红膏药,脑仁嗡嗡作响。
“将她给我赶出去。”她怒道。
这小贱人居然敢上门看她笑话,简直活得不耐烦了。
昨天侯爷亲自给陈姨娘请太医,为了安抚,还歇在陈姨娘那里。
朱氏得知消息,差点气得吐血。
明明伤得更重的是她,她昨天真晕了,并不是假装。侯爷心里却偏向那个狐媚子,连瞧都不来瞧一眼。
朱氏心灰了半截。
她这样周密的计划,洒下了天罗地网,林致远和陈姨娘母女到底是怎样逃脱的?
她恨恨地想,莫非林致远天生就是来克她的。
早知如此,她当年就不该大意,得斩草除根才是。
见朱氏脸色阴沉,娘家大嫂金氏劝道:“出了昨天的事,如今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姑奶奶好歹做做样子。”
朱氏这才清醒几分,不情愿地让人放林沁宛进来。
林沁宛走到床前,规规矩矩地行礼,态度十分恭顺,和所有讨好嫡母的庶女一样。
朱氏心里这才好些。
可下一刻,见到青雀抱着的那盆金铃夫人,朱氏惊得差点厥过去。
金氏也起身,瞪圆了眼睛。
“宛儿,你这是……”
这盆花是她替小姑花重金寻来的,没人比她更清楚它的功效。
她难道是知道了什么?
林沁宛面色如常,柔声道:“舅夫人,母亲,老夫人让我将花送来。她还说,她如今身子不爽利,花熏得她脑仁疼,让母亲辛苦辛苦,帮着养几天。
等身子好了,老夫人会派人来取,还请母亲一定要好好照料,不能将花养死了,否则老夫人要生气的。”
朱氏骇得面如土色,差点一头栽倒。
金氏强自镇定,扶住小姑,转头对林沁宛道:“好孩子,你的话你母亲晓得了……还请老夫人放心,她会将花照料好的。”
林沁宛告辞出去,至始至终没有流露出一丝异样。
屋中两个女人却吓坏了。
媳妇意图谋害婆婆,这样的事传出,不但朱氏声名扫地,朱氏的孩子、朱相国甚至宫里的朱贵妃都会受到牵连。
“大嫂,我们该怎么办?他们是不是知道了?”
朱氏已然乱了阵脚,她尖声道:“林致远,一定是林志远这个妖孽。”
金氏掩住她的嘴:“姑奶奶小点声儿。不管如何,事情还没到那一步,我们不会有事。”
金氏好说歹说,才将朱氏劝住,心中却在盘算,回去之后如何将这件事告诉丈夫。
为讨好小姑,这件事她自作主张,根本就没和他商量。
原本想着事成后在婆婆面前邀功,如今好没得到,反而惹了一身骚。
这才几日,林府就改天换日了。
林致远果然和坊间传闻一样,是个妖孽。
林致远听了林沁宛的回报,沉默半晌,道:“沁宛,这次你做的不错。师父说前科进士邬登运准备辞官,他答应了师父,愿意考校阿槿的学问。”
林沁宛喜极而泣:“我替姨娘和阿槿谢谢大哥。”
林致远先前答应她替阿槿寻个好先生,没想到寻到了邬登运这样德高望重的大儒。
林玉槿虽文弱,学问却不错,也喜爱读书。
只是慑于朱氏的淫威,一直不敢显露锋芒。
若这次能拜入邬先生门下,弟弟就等于有了前程,父亲也会更加重视。
自己一家三口的日子就有指望了。
她再三道谢,忙回了陈姨娘那边,她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姨娘和弟弟,还要敦促弟弟加紧温书,好迎接先生的考校。
林致远思绪飘向远方。
他如今这样抬举陈姨娘一家,也是有缘故的。
上一世,林沁宛嫁入容王府为妾,凭着手段,最后不仅成了侧妃,还架空了正妃的势力。
而林玉槿中了一甲进士,授官翰林院,自己死前,他已经做到正三品官。
这姐弟两个向来和林沁月、林玉枫不睦,没少给他们下绊子。
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
重活一世,林致远比谁都懂得这个道理。
因此他乐意帮他们一把,让他们尽早成长起来,成为朱氏的绊脚石。
这时,文九推门进来,将一册书册恭敬呈上。
林致远细细地翻看,表情渐渐变得温柔起来。
这上面写的都是裘化真在芜园的起居,里面有她生活的点点滴滴。
前日,化真不小心跌碎了一只粉彩茶盏,忙问婢女价格,模样颇为心疼。
昨日,婢女做了杏仁酥,化真贪嘴吃多了,半夜在院子里走着消食,子时才睡。
读着这些,她觉得化真就在他眼前,他们似乎从来未曾分开过。
这样的感觉,让他十分愉悦。
文九看着自家主子的别扭样儿,有点牙酸,他于是谏言:“少主可要去芜园看裘小姐?裘小姐刚忙完,今日应当不会出门。”
林致远起身,道:“好。你速去备马。”
林致远见到裘化真的时候,她正坐在椅子上做针线。
抬头见到林致远,裘化真亦有些吃惊。
“林致远。”
她起身,放下手里的东西,林致远走到她身边,自然地揽住她的肩。
“在做什么?给谁的?”
认识这么久,这是他第一次见她做针线,他拿起来看,裘化真脸一红,下意识从他手中夺过,道:“这是给馨儿做的帽子。她昨天说头发没了不好看,不想照镜子。”
见是做给裘馨儿的,林致远多少有些失望。
他道:“化真若得空,给我绣只荷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