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他们要是真被阎王招到地府去了,别说生子一辈子心里不好过,就是十里八村的流言都能压得他们夫妻再也别想抬头做人,以后家里孩子出嫁,儿子娶亲免不了都要受连累啊。
刘厚生扭头瞧得炕上半躺的爹娘脸色虽然惨白,但胸口却微微起伏着,他也是长长松了一口气,伸手扶了春妮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里正想起一会儿杨树之人又要上门来闹,就皱了眉头劝道,“生子,你爹娘再有不对,如今闹到这地步,你也不能撇下不理了。还是想个办法,先把外人都打发了吧。”
春妮这会儿也缓过劲儿来了,听得里正这般嘱咐就赶忙把蒲草昨晚交代的应对之法说了一遍,里正捋着胡子不停点头,“蒲草这话有道理,等会儿朱三贵上门我就找他说说。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若是遮掩过去对两村名声都好。只是…孙掌柜那里我怕是说不上话啊。”
刘厚生看向春妮嘴巴动了动,到底还是没有开口。春妮猜得他这是要动自家存银,又怕她舍不得。但是这般时候怎能吝啬,她极力忍着心疼说道,“当家的,我这就回去把那十两银子都取来,孙掌柜着急赶路回老家,兴许极容易就把契纸还回来了。”
刘厚生见得媳妇儿这般明理,感激得红了眼眶,但是碍于众人在场不好多说什么,只是用力点了点头。
屋里众人都是一村住着,平日最是清楚刘家老两口如何对待这儿子儿媳。如今瞧得他们这般行事,各个都是心下感叹,真是歹竹出好笋!这刘家老两口为人处事最是差劲,偏偏生了个好儿子,娶了个好媳妇…
孙掌柜早起听说刘家出了这等大事,他就觉手里掐着的契纸立时成了烫手山芋。若是刘家去府衙告他个逼死人命,先不说最后能否脱身,就是上下打点府衙也要几十两银子啊。他心里后悔不已,早知会是这般结果,就宁可把这契纸扔了也不来讨债啊。
他正是忐忑懊悔的时候,刘厚生就带着七八个村人呼啦啦上门了。孙掌柜大惊,还没等刘厚生开口就立刻把那契纸塞了过去,几乎是央求一般说道,“刘兄弟,我可没逼你爹娘拿命抵债1,既然你二弟跑了,这银钱我也不要了,我这就赶路回老家,咱们后会无期!”
他说完就一迭声的高喊车夫出来,俩人七手八脚拾掇了行李,就赶着马车飞跑出了村子。
刘厚生原本还打算多说几句好话,求得孙掌柜高抬贵手减免银两,没想到居然半文未用就拿回了契纸,这简直太出乎他的意料了。他足足愣了好半晌才赶回去同里正等人说起,大伙儿自然都替他们夫妻欢喜。毕竟农家人存银不易,十两银子都能给闺女置办一副好嫁妆了,省下来干啥不好。
孙掌柜刚走不久,杨树村人就气势汹汹又上了门。南沟村人自然各个都是不愿给他们好脸色,那些后生先前还跃跃欲试,恨不得打上一架,后来听得刘家老两口差点被逼了结性命,立时就蔫了下去,乖巧的好似谁家小猫咪一般。
朱老头儿也是心虚之极,眼珠子丢溜乱转,盘算着一会儿若是两村动了手,他好如何领着后生们脱身,毕竟这是南沟村的地盘,他们失了站脚的道理,哪里还能打得赢啊。
陈里正也是心窍玲珑之辈,借事狠狠训了朱老头儿几句,末了才仿似施恩一般提出两村结亲。朱老头儿听得大喜过望,对这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是一千一万个愿意。
于是,两人当下就约定明日刘家送副简单小聘礼到孙家,互相换过庚帖,这亲事就算成了。以后若是外人传闲话儿,有这亲事遮掩也勉强说得过去。
自此,刘家这场祸事算是全都解决利索了,村人帮忙把院里院外拾掇干净也就各自散去了。
刘厚生带着春妮站在地上,眼见炕上躺着的老两口眼皮轻轻颤动,就猜得他们已是清醒过来。他心里纵使有千般埋怨万分恼恨,到底还是不能对刚刚捡回性命的爹娘恶言相向,最后只能长长叹气,冷声说道,“家中大祸都处置好了,爹娘不必再寻死觅活。以后几日我会送饭菜过来,待得爹娘身体养好,我们两家就当个普通乡亲走动吧。作为人子,我尽到本分了…”
他说完就扯了春妮出门而去,留下刘家老两口沉默半晌,眼角齐齐掉下了大颗大颗的眼泪。
落难之时见真情,以前他们到底是被什么糊了眼睛,为何就是看不见大儿的好啊?如今生死关头走一遭终是彻底醒悟,却发现血脉亲情已是被他们糟蹋的半点儿不剩了。可惜,世界上什么药都有,就是没有后悔药…
小孩儿,小孩儿,你别急,过了腊八就是年!贴春联,放鞭炮,穿新衣,戴新帽!欢欢喜喜,大年到!
冬日的村庄大多是安静的,不时呼啸而过的北风仿似最刁钻的小偷,但凡被它瞄上,就算穿了再厚的棉袄都会被钻透,直到偷去所有温暖才罢休。所以,除了火力旺盛的孩子们偶尔躲过大人的唠叨跑出家门疯玩一阵,街上极少有人走动。
但是,这样的状况一过腊八就被彻底被打破了。欢喜于新年即将到来的村人们忙碌着置办各色年货,更有那年轻后生们兴冲冲翻找出大小渔网、铁钎子、柳条筐,预备结伴去河边打鱼,也给自家年夜饭桌儿上添道好菜。
女人们则是忙碌着洗衣拆被、打扫各个屋子,蒸豆包、枣馒头,若是日子过得宽裕些的,还要给孩子、老人做新袄,走油炸干果和丸子,也是忙得热火朝天、脚不沾地。
这一日,村里男人都聚去里正家里商议明日去打冬鱼之事。小孩子们喜好凑热闹,山子更是早早就笑嘻嘻扯了刘厚生的手,带着一群淘气小子们去听新奇了。春妮带着桃花去看着菜棚,剩下蒲草和喜鹊主仆就坐在堂屋里包起了豆包。
李老太秋时送来的粘苞谷,早就泡的发酵又被碾磨成了浆汁儿,控去水分之后就成了一块块金灿灿的粘米面儿。待得揉匀搓成长条儿,揪上一小团按成圆饼,中间放上一粒红豆馅儿,包裹严实捏一捏就成了一只小巧又圆润的粘豆包了。
喜鹊这些时日住得习惯了,又摸准了大小主子的脾气,越发觉得舒心。她一边同蒲草说着城里的趣事,一边手下包得又快又好。
很快,两人就把秸秆穿成的盖帘儿摆满了,蒲草端起送去灶间上屉蒸。方杰正是背着双手在隔壁院子里走动,不时抻头望向张家门口,终于盼得心爱女子出来,狭长的双眸立刻就弯了起来,低声喊道,“你忙什么呢,这么久都不出来?”
蒲草听得好气又好笑,这人半月前硬是借口豆芽卖得快,来回取运太过麻烦,劝得李家兄嫂几人直接把豆芽作坊搬到了白云居后院。而他随后又说城里住的憋闷,满心感激的春妮夫妻自然立刻就邀请他住进了自家的空屋。
于是,这半月他们倒是日日都要见上几面,他的一日三餐当然也都是她在照管。
“你当谁都像你那么清闲,我忙着置办吃食准备过年呢。后日就是腊月二十三小年儿了,你不回城去主持祭灶啊?就是酒楼里也该盘账发红包了吧?”
方杰摇了摇手里的扇子,浑不在意的笑道,“家里自有奴婢们张罗,若是用到我这主子动手,那留着他们也就无用了。酒楼里更是有洛掌柜,也不需我这东家亲自盘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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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草笑着瞪了他一眼,打趣道,“你这地主老财,再不回去看着金银箱子,小心被人家把你的家底儿都搬跑了!”
方杰最喜蒲草这般狡黠娇嗔的模样,仿似这一刻,世间的所有灵动之色都汇聚在了她那张不足巴掌大小的脸孔上了。他每次只看上一眼,心下就会欢喜雀跃不已,“搬走就搬走吧,左右最重要的宝物我日日看守着呢,其余都是身外物!”
蒲草听得脸红,刚要跺脚叮嘱他以后少说这样的情话,不想眼角突然瞄到张贵儿从院外进来。她赶忙给方杰使了个颜色,转身迎上去问道,“贵哥儿,狗剩儿还没有消息吗?”
张贵点头应道,“还没消息呢,二叔二婶子找遍了周边几村,平日同堂兄相熟的那几人也都不见影子了。大伙儿都说,兴许他们是在哪里找到财路,又怕家里人拦着,这才偷偷跑出去闯荡了。”
蒲草笑道,“这话也有道理,狗剩儿这般年岁早该出去闯闯了,兴许哪日就衣锦还乡了。”说完这话,她很快就转了话头儿问道,“明日村里人要去河套打鱼,你可想跟去凑个热闹?”
张贵儿摇头,“过了年就要去学堂了,我还是在家读书练字吧。”
“那也好,晚上我准备几样年礼,明日再央东子赶车送你去学堂先生那里拜个早年。咱们把礼数尽周全了,待得年后去读书,先生必定也能多照料些。”
“多谢嫂子想得如此周到,我必早去早回。”张贵儿大喜,躬身行礼道谢。
“都是自家人,不必客套。”蒲草目送张贵回了厢房,这才走去篱笆旁,脸色略带犹疑的低声说道,“你把那些人抓去哪里了?千万小心别被漏了马脚,否则只一个张二婶子就能闹翻天了。
方杰想起那些正在矿山里卖苦力的小痞子,这会儿怕是也没几个活着了。不过这些阴暗血腥之事,他却不愿蒲草知道,于是伸手指了放在陶缸上的豆包儿岔话儿道,“你那些豆包再不蒸,怕是就要冻实心儿了。”
“哎呀,都怪你!只顾同你说话,都忘记还有豆包要蒸了。”蒲草赶忙跑去抢救她的豆包儿,羞恼的脸色又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