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想着,那些上了年纪、辈分又高的几个老头儿老太太就都开口了,“张二,你们两口子说得什么话,见不得乡亲们过好日子,是不是?”
“就是,就是,只要辛苦流汗种下的,老天爷都会保佑丰收的。”
“老天爷最看不得好吃懒做的人家,真是有报应,还不一定是谁家呢?”
张二两口子被围在中间,满耳朵都是大伙儿拐弯抹角的叱骂,俩人气得是七窍生烟,想要舌战群“儒”吧,还没那个勇气,最后只得一甩袖子扭头就走了。
众人骂得还没过瘾,见此就又转向里正和几位族老,控诉道,“咱们村里有这一家子真是太倒霉了,从来就见不得大伙儿得一点儿好,什么时候撵他们出村去算了。”
里正和几位族老也都不喜张二一家,但是老辈儿人做事最讲究留余地,但凡能忍受得下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样撵人出村子夺生计的事儿,他们是轻易不会做的。
里正捋捋下颚稀疏几根胡子,沉吟着说道,“他们一家除了口舌遭人厌也没做什么大恶,还是再看看吧。若是以后有什么太出格的事儿,再撵也不迟。”
说完,他又岔开话头儿说道,“这些时日山上的草木还没长起来,蒲草这菜苗种到田里怕是会招畜生祸害啊。既然明年大伙都要跟着沾光,不如就先出点儿力气吧,村里后生们晚上轮流来帮忙守夜,如何?”
孔五爷这老头儿最是直脾气又仗义,听得这话第一个应道,“成,天下哪有白捡的银子,既然全村都要跟着沾光,怎么也要先出点力气。这守夜的事儿算我家虎子一个。”
虎子是老爷子的大孙子,今年十七岁,正是精力旺盛,恨不得一日十二个时辰都是白天的时候。听得这话他立刻嚷道,“好咧,爷爷,今晚我就来,万一山上下来野猪啥的,我也猎上一头,那咱家一年都不用买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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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的年轻后生们本就玩心重、喜打猎,如今又是顶着保护全村试验田的名头,光明正大聚在一处玩耍,自然各个都是欢喜应和。甚至有几个同董四一般成亲当了孩子爹的,也开口嚷着要加入。不到片刻,守夜队伍已是壮大到了十几人。
所谓投桃报李,乡亲们不管是出于私心还是情分,到底都是给自家帮忙,蒲草自然不会小气,她给众人行了一礼笑道,“各位兄弟叔伯们这么帮忙,蒲草万分感激。大伙儿是替我们俩家出力,我们怎么也要表表谢意。这样吧,以后每晚亥时初,我们在家做些饭菜,大伙儿取来垫垫肚子吧。”
张家的饭食丰盛在整个村里都是数一数二的,那些报名守夜的后生听了这话,各个都是暗暗吞口水,憨笑着不说话。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他们都正是饭量好的时候,晚上熬一宿肯定会饿,蒲草这般安排很合他们心意,但是他们是来帮忙,这般又吃又喝,倒有些占便宜的嫌疑了。
董四一直同张家刘家走的近,平日没少在俩家吃喝。他自然没那么多顾虑,笑着高声应道,“好啊,大伙儿熬到半夜肯定要肚子饿,蒲草妹子也不必整治什么好菜,豆腐汤和两合面儿的馒头管饱就成。”
“行,保管让董大哥和各位叔伯兄弟们满意。”蒲草想起家里还存了几坛子包谷酒,又笑道,“刚开春儿,夜里还是有些寒凉,董大哥一会儿去我家里把酒坛子搬来吧。大伙儿晚上喝上几口,多少抵抵寒气。”
“有酒啊,太好了,蒲草嫂子真爽快。”
“好,谢蒲草妹子。”
后生们听得有酒各个眼睛发亮,也顾不得怕人笑话了,一哄声的拍手叫好。惹得老头儿老太太们都是指着他们笑骂,“真是一群没脸没皮的小酒鬼!”
如此,事情就算是商量妥当了。有那自觉种菜手艺不错的老辈儿人就撵了儿孙回去自家地里,自己却留下慢悠悠帮着张刘两家一起小心翼翼撕了纸筒,种苗下地。
蒲草笑着道了谢,满地里走动给众人讲解要注意的细节。方杰折了两个柳树绑了些布条,分派一众淘气小子们围着菜地四周跑动,驱赶那些飞来凑热闹的鸟雀。末了,他也掖了长衫前襟帮忙种菜,挑水浇地,自然难免也沾了满身的湿泥,乍看上去倒同村里那些年轻后生没什么分别。一众乡亲们见到如此都是笑起来,赞他越来越像农家人了。
方杰倒是笑的一脸温和,半点儿不觉做农家人有何不好,直道南沟村的水土养人,他也跟着沾沾山水灵气。众人听得这话,看向他的目光更是亲近了三分。
就这般,大伙儿边说笑边忙碌着,只用了一个时辰就把所有菜苗都栽了下去。刘厚生带着人手去河套砍柳条搭架子,以便黄瓜和豆角再长高爬蔓所用。
董四则绕着地头儿转悠,呼喝着几个后生回村拉木杆子,搭个大窝棚,留待大伙儿晚上偶尔歇歇脚儿。
很快,太阳就落到了西山头儿,后生们七嘴八舌排好了班次就帮忙拾掇了板车和农具回村去了。
张刘方三家聚在一处,简单炒了两个菜,众人团团围坐桌前吃饭。春妮儿最近开始孕吐,难得对饭食不亲。她手下的筷子扒拉着米粒,脖子却抻长了往门外张望,一脸儿的担忧,“老天爷可一定要开恩啊,晚上千万不能降霜。这菜苗儿刚栽下地,若是冻了就坏事了。”
蒲草正动手给她盛汤,听了这话就笑道,“做什么事儿都是七分辛劳三分天定,菜苗已经种下地了,若是老天爷要下霜,咱们谁也挡不住啊。你就别惦记了,吃完回去好好睡觉吧。”
刘老头儿笑眯眯喝着半碗苞谷酒,听得这话也道,“还是蒲草看得开,大伙儿都别担心。我方才同马老哥、孔老哥几个琢磨过,今春儿的霜降过去了,晚上不会有啥差错儿。”
马家老头儿和孔家老头儿都是种了一辈子地的好手,估算节气冷热最是精准,众人一听这话就暂且放下了心里大石,一时吃完饭就各自回家去了。
蒲草带着喜鹊蒸了一锅大馒头,又熬了骨汤炖上豆腐和白菜。将近夜半的时候,董四笑嘻嘻带了两个后生上门都抬走了,她们主仆这才合衣睡下。
可惜才闭上眼睛没两个时辰,春妮儿就咚咚跑来推搡两人,“你们怎么还在睡,天都亮了,咱们快去地里瞧瞧吧。”
喜鹊揉着眼睛,埋怨道,“刘嫂子,我们夫人昨晚张罗守夜那帮人的饭食,才睡下没一会儿呢!”
春妮儿愣了一下,赶忙红着脸拍拍她的背说道,“哎呀,我真是忘记这事儿了,一时心急就跑来了,你们再睡会儿吧,我自己先去看看。”
蒲草已是被她吵醒,哪里还睡得着,心中也是惦记田里,就一边下地穿鞋一边嘱咐喜鹊几句,然后挽了春妮儿出门。
俩人刚刚走出院门,就见方杰笑得一脸温和的站在不远处。他今日换了一身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碧玉簪子束发,周身打点的清清爽爽。身后映着初升的朝阳,仿似山麓间的灵秀之气凝成一般俊秀而明朗,直看得蒲草和春妮儿都有些怔愣。
都说女为悦己者荣,男人心里又何尝没有过这想法。眼见心爱的女人红着脸看着自己发呆,方杰心里自然是得意又骄傲,他“刷”的一声打开手里的折扇摇了摇,笑道,“你们这是要去田里吗,正好我也打算去转转,一同走吧。”
春妮儿醒过神来,却是难得聪明一次,伸手把蒲草往方杰身旁一推,笑嘻嘻转身一边往村外疾走,一边嚷道,“我先走两步,你们快点儿过来啊。”
蒲草猛然被她这般一推差点儿撞到方杰身上,勉强站好之后就哭笑不得的埋怨道,“春妮儿这死丫头,力气大得能打死老虎了。”
方杰却是不接这话儿,反倒握着她的手不放,一双眼眸笑得仿似弯月一般,小声问道,“我今日这般穿戴,可还入得了你的眼?”
蒲草甩开他的手,一边整理自己有些散乱的发鬓和满是皱褶的衣裙,一边口不对心的应道,“还算勉强看得过去,不过你穿得这么齐整做什么,这是去田里看菜苗,又不是回城赴宴!”
方杰眼见她半垂着的脸颊已是红透,猜得她必定是心里又在闹别扭,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蒲草恨得跺脚,扫了一眼依旧没有平整多少的衣裙,索性也是彻底放弃了,扭身就往村外走。
方杰慢悠悠跟在她身后,待得出了村口,眼见四周无人,他这才上前又握了心爱女子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