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们都很清楚,京畿道周围滞留的大量商队就要启程奔赴目的地了,鄂县即将迎来一次繁荣。
一想起挣钱的机会已不属于自己,他们便咬牙切齿,日日咒骂荷花。
听说吴关和闫寸来到鄂县,赵徐来得意极了。
一定是荷花扛不住了。
幕后老板现身,说明已到了可以好好谈条件的时候。
好巧不巧老船工又惨死在荷花的船试航当晚,天助我也,京官又如何?难道能比神仙还厉害?
老船工死得真好,赵徐来就差敲锣打鼓地庆贺了。怎么算都觉得自己占尽了优势,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此刻他赵徐来就是那个光脚的。
只要拦住商队,不让他们进城,顶着骂名的闫寸等人只能干着急,别说此番新买的铺面了,就是原先到手的几间院阁,也只能眼看着亏本。
这种煎熬,只有真正经过商,有过经历的人才能体会。
直到昨晚有人报告,称毛六似在城外与闫寸交手,风太大,人没回来,赵徐来心里不免打鼓。
毛六自恃身怀武艺,不太将赵徐来放在眼里,赵徐来倒乐得见他去闫寸这根硬钉子上碰一碰,吃些亏。
没成想毛六死了。
不仅死了,还被大卸六块,成了被河神索去性命的替死鬼。
终于有人绷不住了。
毛六的死讯一传回来,就有掌柜试探道:“其实荷花给的工钱不错,够咱们继续衣食不愁,何必再闹下去呢?”
这口子一开,立即有人附和道:“就是啊,她不能开张,难道咱们与她对耗,就有进项吗?”
“要说咱们这事儿却做得不地道,若突厥真打来了呢?咱们拿了钱逃命,她呢?”
这个持续拷问众人德行的问题一经提出,大家仿佛找到了情绪的出口,纷纷表示要捡起良知做个好人。
赵徐来何尝不想与荷花修好,可挑唆大家闹事的是他,带头向闫寸和吴关丢石子儿的是他,散布河神发怒谣言的也是他。
尤其最后一条。眼下河神的怒意已反噬到了毛六身上,大家见了赵徐来恨不能躲着走,仿佛他已是个被河神预定的死人。
傍晚,听说商队陆续进城,赵徐来知道自己败了。
他想起了狱中的赵福。
自从赵福入狱,他一次都没去看过。
在赵徐来的假想中,赵福入狱是因为闫寸从中作梗。闫寸以赵福为威胁,想拿捏住他的软肋,让他退步。
绝不能服软,因此赵徐来强迫自己忽略赵福入狱这一事实,依旧我行我素地给闫寸使绊子。
现在他终于想起了狱中的赵福,心更乱了。
要去见见他吗?可见了面说什么呢?义父败了,因此你只能在牢里听天由命了?
那还不如一块去死。
对,至少可以体面地死去。
这么想着,赵徐来将一件衣服当做绳子,挂在了屋后的歪脖树上。
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听说人死后,就能与家人团聚了,他的两个儿子——二儿子目前生死未卜,赵徐来希望他活着,因此没将他算在里头——以及一年前亡故的妻子,就要团聚啦。
到了那边就不用打仗了吧,也没有干不完的活儿了吧?
到时候咱们再开几件铺面,一家人开开心心的。
这么想着,赵徐来将自己的脖子套在了绳圈内,踢开了脚下的石头……
闫寸和吴关赶到时,赵徐来正吊在树上抽搐,脸已憋成了紫红色。
“我去……”吴关吓了一跳。
闫寸则快步上前,一把抱住了赵徐来的腿,将他向上抬。
“刀!快用刀!”闫寸喊道。
吴关忙抽出了闫寸腰间的环首刀,踩在石头上,去割赵徐来脖上的绳子。
好在闫寸的刀够快,几乎没感觉到什么阻力,绳子就断了。
将人放平,取下脖子上几乎勒进肉里的衣料,闫寸拍打着赵徐来的脸颊。
“喂喂,醒醒。”
“起开。”吴关一把将闫寸推倒一旁,开始按压赵徐来的胸口,按三十下,对着嘴巴吹两下气,进行人工呼吸。
闫寸看呆了。
吴关第三次进行人工呼吸时,赵徐来的眼皮颤了颤,醒了。
“大口喘气,”吴关大声问道:“能喘气吗?”
赵徐来哼哼两声,看来是恢复了意识。
一刻后,赵徐来彻底清醒了。
他愣愣地坐在原地,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这是闹哪出?”闫寸问道:“畏罪自杀啊?”
因为最近常常被赵徐来针对,来时闫寸心里是憋着火的,没打算给他什么好脸色。
可对方自己挂了树……这事儿无解,谁敢刺激一个自杀未遂的人啊,闫寸只能拿出好脾气,甚至那万年冰山脸上还堆出了笑容。
吴关看着他笑,不免在心中吐槽:还不如不笑呢,更瘆人。
“你们杀了我吧,”赵徐来开始耍赖,“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杀不杀的,另说。”吴关道:“你既然已有了求死之心,有些事就不必再隐瞒了吧。”
“谣言是我传的,”赵徐来道:“我惹怒了河神,我还……”
“谁问你这个了。”吴关摆摆手,蹲下,直视着赵徐来,“我是问老船工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
赵徐来愣住了。
原来如此。
“哈哈哈……”他突然放声大笑,“这是要给我安罪名了,直接动手不方便,就安个死罪,是吧?”
他笑,并不是临死前彰显豪气。
他是在笑自己,笑自己的过度自信,那个被利益蒙蔽了双眼的自己,真是蠢爆了啊。
敢跟京官儿叫板,太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