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这伤口看起来非常瘆人,骨头也已经扭曲了,再也动弹不得。
不多时怪物就追到了谢地的面前,张开血盆大口,那粗壮的爪子挥舞过来,谢地心仪的女孩推开他,自己被爪子撕裂倒在他的怀里,说了一段肉麻的话语,然后谢地就因为悲痛欲绝所以暴怒了,将那怪物揍得个稀巴烂。但人死无力回天,最后他只能抱着心仪女孩的尸体永远地离开了……
谢地只后悔这过程之中两人没多说得些山盟海誓,早知这样倒不如和那怪物拼了,反而痛快许多。这和梦境很像,有时候一味被怪物追逐,在梦境里逃跑了近一个世纪,最终都难以逃脱它的魔爪,倒不如从一开始就壮着胆子和它拼了痛快些,奈何却总是因恐惧、懦弱而做不到。
这样想着,后来有一次,谢地果真从一开始就和怪物拼了,自然这梦也从一开始就结束了,但还是觉得很不是滋味。
这样的幻想很幼稚,也很烂大街,该是从哪借看来的呢?
那时候每次谢地的幻想结束,都是依靠一个粉笔头或者一个黑板擦。
谢地很矮,从小到大都是坐第一排,现在又有了粉笔头和黑板擦,他脸上白一块黄一块的,所以可以说是吃粉笔灰长大的。
谢地后来渐渐地把幻想和现实混在一起,就像把五颜六色和浓黑色混在一起,结果是所有的颜色都变成了黑色,所有幻想都像极了现实。
谢地幻想地震,他就会心脏莫名地加速跳动,动静大得像是烧开的炉子。
谢地幻想个鬼故事,讲到精彩部分时,自己往往吓得僵住了,好像背后有双眼睛正盯着自己,冷汗如血液般流淌。
后来谢地找到了一个办法将幻想和现实切开,那同样是作画,他将自己幻想出来的东西画到纸上,它就成了实实在在的东西,可在现实中,这实实在在的东西却是假的,吓不着他,这样一来,幻想中的东西,一点不可怖反而是可爱起来了。
可是谢地的画始终没有人看,有也只是起哄瞄上两眼,不一会就全扔脑子后面去了。大家都说谢地的画太黑暗太抽象,若是说看懂了只能证明自己也是个异类,说是没看懂又觉得那不过是一团乱糟糟的玩意儿,干脆不看罢了。
这样看来谢地在学会画游戏之前仿佛是一无所成,但他依旧快乐。在大娘家里的晚上,有时他睡不着就抬头看着天花板,街上陆陆续续有车辆过往,影子恰好投射到房间里的天花板上,他就呆呆地看着,什么都不想,只听着汽笛声猜测下一个影子会在什么时候出现,或者是以什么形状出现。
那时候月亮很亮,或许是小孩的眼睛很亮,爷爷奶奶忙碌了一整天,他们很快就熟睡了,呼噜声此起彼伏,汽笛声此起彼伏,工厂还有机器运作声。
到了夏天谢地就不再那么愉快,家里没有空调、电扇,唯有手摇的蒲扇,那风力简直微乎其微。于是便带上凉席集体往楼顶上跑,睡在楼顶上,夜风很凉,但是蚊子也成群结队来打劫,蚊香一盘是不够的,自然得头部一盘脚部一盘。
后来大家就约定俗成,每个夏天的晚上就往楼顶上跑,用星作铺用云作盖。苍穹底下谢地又开始幻想,有一次他做梦梦见楼房在地震中要倒塌了,爷爷拼命抓住奶奶的手腕,而谢地独自往楼下失身坠去。
这种感觉非常真实以至于当谢地被吓醒时发现他们就睡在天台上,这种剧烈的晃动仿佛还在持续,他推了爷爷奶奶一把,他们没有反应,震天的呼噜声还在继续。
可谢地睡不着了,他蹑手蹑脚地走到天台边,趴在石栏上看着对面那楼,以及楼下的车辆来来往往。他拿起一粒石子在石栏上刻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重新回去躺下,那个黑旋风夹杂着闷热的夜晚终于熬了过去。
那个夜晚其实很美,街上的路灯洒下黄色的灯光,不论多晚街上仍有一些赶夜路的人,他们拉着空荡荡的板车,在街上疾驰。一些车辆带着响耳的汽笛声滑过,然后再看见下一辆就要等待好一会。那时谢地总感觉车辆都是热闹的,这意思是说车辆好像有意编成小队,当经过时就凑成一堆一起经过,经过后马路上就空荡荡的,只扬起一些白色的纸屑或者旧报纸,很少有孤独经过的车辆。
那些纸张是在飞舞,有时遇见大风能够轻松地飞到楼顶上来,这时谢地就会跳起来抓住那些纸张,仿佛这样做可以和它一起共舞,飞向天空或者飞向一个没人去过的远方。
如果你此刻望向远方会看见些什么呢?眼脚下是一条弯弯曲曲的黑色柏油路,然后远一点是一栋栋亮着黄色光芒和蓝色光芒的大楼,这大楼密集排列像是谢地所有精美的玩具只能摆放在一个小小的梳妆台上,他得十分用心才能摆列下来、而又不显得杂乱。再远一点则有一些黑山和一些黑水,银光闪闪地反射着月光。最远处就变成了一条白色弧线,天地之间失去了明显的分界线,将一切美景都浓缩藏进了那条弧线里。
因此谢地神往那远方,他幻想那远方是什么样子,有时他真的很想从楼顶跃下,然后在半空中憋出一双翅膀来,和那些无忧无虑的小鸟一样往那弧线里面飞,哪怕回不来也没关系。
那时的月光真是很亮的,相比之下人间的光亮都被它的银辉压抑着,那五颜六色的广告牌、那流动的光流、那时不时升起的璀璨烟火,在黑暗里倔强着想要与银辉交融接触,但是在谢地看来它们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想要画这么一副画是非常难的,难的不只是复杂和费时,更难在心灵,有的人生来只适合欣赏,而不适合表达,谢地后来将那一摞画本装订在一起,里面是可以幻想和欣赏的东西,而画游戏赚钱是庸俗的东西,他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停下了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