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记忆总是带有主观性色彩的,当你感觉到那段记忆无比美好时,万物都明朗了起来,当你感觉到那段记忆丑陋不堪时,整个世界都扭曲了起来。
现在谢天正处于那样一个境地,他觉得这段记忆太过美好、奇幻,以至于把梦境与现实混为一谈。
那天晚上谢天和爷爷奶奶三人就朝着另一边的田野里走去,蝉鸣声永无止境地淹没他们。但他们的说话声、喘息声、脚步声对彼此而言依然清晰明朗。
也许没有那蝉鸣声,没有那时不时的青蛙怪叫声,没有天上鸟儿的叽喳声和扑腾翅膀的声音,没有啄木鸟的打洞声,谢天反而会感到不真实的可怖。
在乡下的日子,谢天也经常会走夜路,要么是从邻居家玩到很晚然后走夜路回家,要么就是清晨起来天还未明就赶路上学。
家旁边有一户邻居,邻居家旁就是一片竹林,那竹林伴随着一些鬼故事令人感到生畏,所以每当走夜路时,不光是谢天,就连喝了酒的壮汉子也要慌了神。
那竹林周围以前全是坟墓,现在坟墓都塌了,埋在了土下。不过这倒并不吓人,吓人的是那种死寂,诡异的寂静,只有脚踩上焦枯叶子的声音,“沙沙”地令人感到有什么东西在摩擦你的心脏。
虽然偶尔也会有一些响动,不过全然没有任何安慰,反而是刺人的武器。这里竹叶遮蔽了天日,即使在正午,也伸手不见五指。
谢天和爷爷奶奶没有目的地在田野间漫步,晚风很是怡人,但背心仍已湿透。汗臭味随风飘荡。
谁也记不得是谁提议要去的,好像是一起默认的。
走了很远的路,他们一直没有打开过手电筒,月亮就像一座探照灯,从云霄伸出来,把前路照明了。
此时谢天忽然兴起快速爬上了一棵小树,小树被压得低下身去,像一个奴才。谢天抬头看着那围绕在月亮周围的黑云,这是要下雨吗?谁也不知道,但最好别是。
后来好像还是下起了毛毛雨,他们赶忙来到了一个破庙避雨?
记忆中好像那时候的乡村总会藏有这么一些神秘、破旧的庙宇,谁也不知道来历,不知道是什么教是神是佛亦是鬼,更不知道是谁建的……
探照灯被黑布遮了起来,只能发出暗淡的黑光了。
与其说是个庙宇,不妨说是个茅房大小的石头亭子。谢天抢先一步探进身去,立刻吓了他一大跳,如果没有看清路的话,黑夜中他就会坠入面前这口无辜的井里去。
那么这个庙宇也就被死亡玷污了,不再神圣、纯洁了。
待到爷爷走过来,手电筒的惨白光芒照进来,这才看清眼前这口废井的全貌。
手电筒的光在井来晃来晃去,谢天忽然觉得周围一下子亮堂起来,五颜六色的光芒从井底冒了出来。
他感到非常惬意,并盯得出了神。身在大陆内部,而谢天竟然此时在井里面看见了海马。
这只海马一开始是灰黑色的,然后被他看见后就开始变成绿色,然后又渐渐变成了蓝色,最后它在水里面上下浮动、舞蹈起来,诱惑着谢天想要纵身跃进去捉它。
然后他又看见了许多螃蟹正爬在井的四壁,它们一些是红色一些是黑色,蜷缩着身体一动不动,两个大钳子放在嘴边,然后缓缓地吐着五颜六色的泡子。
之后谢天又看见了乌龟,不知道是海龟还是鳖,分不清楚它们。
只是又看见一只只绿毛龟,一会儿浮起来,一会又沉下去,谢天感觉此时视力极佳,可以在光线如此黯淡的环境里一直看到水下极深处,好像水也变得透明、五光十色起来。谢天此刻真的出了神,自己已然沉到了这井水里面。
精神已经潜入了水底,谢天开始坚信这是某个世外高人或者神仙饲养神宠的地方,而如今它们都被谢天发现了。
一种强烈的占有欲涌上心头,他想要把这里当做自己的世外桃源。他想要趴在地上以至于更好地朝里观望,可爷爷却一把拉住他,用手电筒再次往里面来回照着。
当惨白的光束再次接触到那井水时,五颜六色的光立刻消失了,只剩下什么也看不见的黑色井水。它们都藏起来了。
好像是水族馆突然停了电,奇妙梦幻全部破灭了,简直是巫术和魔法!
爷爷一边拉着他、一边急促地说:“小心掉下去,里面说不定淹死过人呢,趁现在雨还没下大,我们应该赶紧回去。”
奶奶点点头,跟在爷爷身后将谢天带了出去。爷爷奶奶推搡着谢天一路小跑回去,浑身都湿透了,却十分快活、爽快。
谢天嚷嚷着下次还要再去,奶奶则一边给他洗澡一边微笑着点头。
然而那个地方后来不论谢天再去找多少次,都不见了踪影。
后来他又连续几天都梦到了那个地方,以至于最后谢天自己也开始怀疑那个地方是真实存在还是误将梦境以为现实。不去想,闭上眼睛,它好似在眼前。井里的青蛙,井里的海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