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月亮很亮,或许是小孩的眼睛很亮,爷爷奶奶因为忙碌了一整天,他们很快就熟睡了,呼噜声此起彼伏,汽笛声此起彼伏,但还是很安静。
到了夏天我们就不再那么愉快,家里没有空调、电扇,唯有手摇的蒲扇,那风力简直微乎其微。于是我们便带上凉席集体往楼顶上跑,睡在楼顶天台上,夜风很凉,但是蚊子也成群结队来打劫,自然蚊香一盘是不够的,自然得头顶一盘脚部一盘。
后来我们就约定俗成,每个夏天的晚上就往楼顶跑,用星作铺用云作盖。苍穹底下我又开始幻想,有一次我做梦梦见我们楼在地震中要塌了,我爷爷拼命抓住我奶奶,而我独自往楼下失身坠去。这种感觉非常真实因为当我被吓醒时我们就睡在天台上。感觉这种剧烈的晃动还在持续,我推了爷爷奶奶一把,他们没有反应,震天的呼噜声还在继续。
可我睡不着了,我蹑手蹑脚地走到天台边,趴在石栏上看着对面那楼,以及楼下的车辆来来往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重新回去躺下,那个闷热的夜晚才熬了过去。
那个夜晚其实很美,街上的路灯洒下黄色的灯光,不论多晚街上仍有一些赶夜路的人,一些车辆带着悦耳的汽笛声滑过,然后再看见下一辆就要等待好一会。那时我总感觉车辆都是集体行动的,这意思是说车辆好像有意编成小队,当经过时就凑成一堆一起经过,经过后马路上就空荡荡的,只扬起一些白色的纸屑或者旧报纸,很少有单独的陆陆续续经过的车辆。
那些纸张是在飞舞,有时遇见大风能够轻松地飞到楼顶上来,这时我就会跳过去抓住那些纸张仿佛可以和它一起共舞飞向天空或者飞向一个没人去过的远方。
如果你此刻望向远方会看见什么呢?眼脚下是一条弯弯曲曲的黑色柏油路,然后远一点是一栋栋亮着黄色光芒和蓝色光芒的大楼,这大楼密集排列像是我所有的玩具只能摆放在一个小小的梳妆台上,我得十分用心才能摆列下来。再远一点则有一些黑山和一些黑水,银光闪闪地反射着月光。最远处就变成了一条白色弧线,天地之间失去了明显的分界线,将一切美景都浓缩藏进了那条弧线里。
因此我神往那远方,我幻想那远方是什么样子,我真的很想从楼顶跃下,然后在半空中长出一双翅膀来,和那些无忧无虑的小鸟一样往那弧线里面飞,哪怕回不来也没关系。
那时的月光真是很亮的,相比之下人间的光亮都被它的银辉压抑着,那五颜六色的广告牌、那流动的光流、那时不时升起的璀璨烟火,在黑暗里倔强着想要与银辉交融接触,但是在我看来它们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那时我很喜欢吃饺子,不是速冻的,在这条街道的最下端有一段石桥,上面每天下午都会聚满手工包饺子的阿姨,有时放学我奶奶来接了我就径直带我去那买饺子回家煮给我吃,那时我总是希望那个阿姨能多给我加一些肉馅。那阿姨就像会读心术,每次都微笑着夸赞我非常可爱,然后边盯着我那乞求的眼神边给我大把加馅,我很高兴所以我是她的常客。
有时候楼下也会有叫卖甜酒和汤圆的人,这时我也会在楼上大喊一声“我要买,等一下!”然后从奶奶那里抢过钱冲下楼去,那甜酒每次都能甜到我心窝里去,所以我每次喝得一滴不漏。
有时饺子忘记了买葱,奶奶就会带我干些坏事,她蹑手蹑脚地带着我来到楼顶,然后去拔人家栽种的葱花,我胆子很小就站在一旁看。她一边拔一边说“你看这些葱花都已经发黄了,再不摘来吃烂掉就可惜了。”我凑近看确实如此,那茎叶耷拉着仿佛已经死去,有些黄得已经发黑,还有几个虫蛀的黑洞。所以我也上前帮忙,不过当然是帮倒忙。
我大手大脚地踩进去踩死了不少的葱花,这时如果要退出来又得踩死一片,而且我拔葱花总是连根拔起,搞得那些凝固的泥土全部松散开来。这时我奶奶就一把把我抱在一边让我看着就行,我看着她弯腰在夕阳下拔葱,仿佛又回到了乡下插秧的时候,但其实我脑子里想的全是饺子。
这种下午时候,整栋楼的饭菜香气都沈腾起来,有炒豆屎味、有炸油渣味、有回锅肉味……那时人们都很少外出聚餐,所以站在楼顶包你闻个饱。
而奶奶在我面前躬身的样子,夕阳的金粉洒在她的短发上,其中有几丝银光、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奶奶的白发。
犹记得那时街道的楼房排布得很是密集,两栋楼之前只有一条狭窄的小沟、黑漆漆的并不很吓人,于是我们就在两栋楼房的天台上来回跳跃。这楼顶挂了许多衣服和被子,四周种了许多蔬菜,它们通常是生长在一个堆满黑泥土和石子的白色的泡沫箱子里,品种有大葱、大蒜、豇豆……因此我们老是往里面撒尿施肥。
到了夏季我们的对手不仅仅是蚊子,那些居民看见我们拿着席子往楼顶跑,没几天也拿着席子跑上来占位置。因此楼顶就像一个难民营挤满了各家各户的大人小孩,后来连对面楼也铺满了席被。
这对我来说并不是坏事,因为这样就有了一群小孩子跟着我在两栋楼房上窜来窜去,嬉戏疯闹。大人们时不时聊会天、或者打打牌。这使我感觉到很热闹、很有安全感。我小时候特别缺乏安全感,所以此刻莫名会有一种温馨的感觉。
爷爷有一定的文化能够认几个汉字,他喜欢看看报纸,而我奶奶则一天学也没上过,只知道自己的名字如何写。有一次他一边监督我做作业,一边翻看起我的书本来。我见状不禁停下笔来,说道“爷爷你能看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