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何令珍一脸兴味的翘了翘眉毛,也压低声音与她耳语,不让旁边的二太太听见。
“为什么不想练,小心让外婆知道罚你手板心。”
“舅舅最疼小宝了,才不会告诉外婆,让外婆打小宝手掌心。”
“你怎么知道舅舅不会,你不仅不好好练字,还耍滑头让哥哥帮你练,必须罚,否则不长记性。”
小宝闻言愣了一下,可怜兮兮的皱起五官,眼睛里立马盈满了水雾。
“我要梦嬢嬢,梦嬢嬢——”
小宝突然哭起来,大宝心疼的抱住妹妹,向舅舅求情。
“舅舅,妹妹不喜欢练字,我帮她写就是了,妹妹还小,她怕疼。”
何令珍把两人放在地上,蹲着与他们保持平等,认真教育他,“不行。护得了她一时,护不了她一世,不能养成她的坏习惯。”
“我会保护妹妹一辈子。”
大宝像是承诺般,一字一句说的格外郑重其是,铿锵有力。
何令珍怜爱的揉揉他的脑袋,“疼爱妹妹不是这种方式。你要教育她、引导她,让她变成世界上最好最善良的姑娘,这才是最爱她的方式。”
小宝还在哭喊着梦嬢嬢,何令珍抓着她的小手,用手指威胁性的敲了敲她柔嫩的掌心。
“梦嬢嬢去老宅了,还没回来,别想躲掉。今天要么把该练的字练了,要么打手心,你选一个。”
小宝抽抽泣泣的想要找哥哥求安慰,被何令珍抓着衣领不能动弹。
何令珍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再问了一遍,“练字、打手心,选哪一个?”
小宝脸颊哭的红红的,抽抽噎噎地回答练字。
长长的鼻涕流到嘴唇上,吹了一个鼻涕泡,噗地一下又破了。
何令珍掏着手帕给她擦鼻涕,把她抱起来在空中飞了两圈。刚刚还在哭的人一下就咯咯咯笑了起来。
“练了字,明天舅舅给你带麻糖好不好。”
“好——”
脆生生的笑声欢快可人,让人的心软的不像话。
何令珍看着这对可爱的外甥,万分不理解陈康为什么会对亲生儿女熟视无睹,甚至伤害他们。
果然并非所有人都是人,有的不过是披着人皮的畜生。
何令珍亲自监督着小宝练字,大宝端端正正的坐在旁边陪着妹妹一起练,两个孩子一会你看看我,一会我看看你,稚嫩的小脸上是世间最纯真的笑意和欢乐。
二太太放下手里的鞋底子,把他拉到身边坐下,低声说话,“明天你晚点去诊所,上午家里要来客人,你陪我招待一下。”
“什么客人一定要我一起招待?舅舅吗?”
“不是,就是……娘的几个朋友,还有她们的儿女,都挺仰慕你的,想和你认识一下。”
二太太目光有些躲闪,何令珍一下就猜到她的目的。
“我明天有事,一早就要去诊所。”
诊所客人稀少,哪儿会有什么急事,摆明了是托词。
二太太也没有藏着掖着,苦口婆心的直言道,“小珍,你都24了,我们村里你这个岁数的人都当爹了。你是我们家的长子,肩负着传宗接代的责任,不能再拖了。”
“娘,我要给爹守孝。爹生病这些年我都没能陪伴他,照顾他,这是我现在唯一能为他做的。”
二太太心急的抓着他的手,抿紧唇,顿了一下,脱口而出,“你爹说过不必让你守孝。”
二太太身体明显变得紧绷,牙齿紧咬着,嘴唇微颤,发红的眼睛里闪烁着层层水雾,在眼角汇聚成水滴,吧嗒一声落下,烫伤了手背。
“娘,你不必骗我,爹不可能说过这种话。”
何令珍轻柔的拭去她脸上的泪痕,二太太紧绷的呼吸一下崩溃,难堪的微微颤抖起肩膀。
何令珍望着窗外在夜色中朦胧摇摆地树枝,像安抚小宝一样安抚着自己的娘亲,轻轻顺抚着她的脊背。
“娘,你知道爹临终前和我说什么吗?他让我坚持自己的信念,坚持自己的追求,按自己的想法过一生,不要像他一样。他不会逼我成亲的,您也不会的,是吧?”
二太太靠在儿子的肩膀上啜泣出声,手绢掩着嘴唇,不让大宝小宝看见她的狼狈。
“娘就是个无知妇人,不懂你们的追求,娘只是希望……我们家能有个后。我知道这个家拴不住你,说不定什么时候你就会离开,我不会抓着你不放,但求你走之前能不能……能不能……”
二太太说不下去了,她知道这么做有多自私。
她就曾独自带着孩子在家可怜的等待着丈夫归来,现在却又要让另一个女人经历和她一样的痛苦。
“你爹最痛苦的无异于没人理解他,他说他的设计都是垃圾,都不是他想要的。他很孤独,然后变得暴躁,我作为妻子却也没能理解他。”
“我也不想强迫你,只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若是到了地下,我该怎么和列祖列宗交代。”
二太太絮絮叨叨的不停哭诉,自二爷去世后压抑许久的内疚、悲伤、担忧都吐了出来。
自己的丈夫和儿子都志存高远,富有思想、抱负,她却始终无法理解他们,反而成为了束缚他们的绊脚石。
她不是个合格的妻子,也不是合格的母亲。
“娘,我们家有后,大宝小宝就是我们家的后。”
二太太一下收住哭声,抬起头来,覆满泪水的脸上满是询问和惊诧。
“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已经给大宝小宝改了姓氏和户籍,他们以后姓何。”
二太太盯着自己的儿子,半天反应不过来,突然抬手打了他一下,神情肃然。
“这么大的事为什么没有和我商量?”
“这有什么需要商量的?大宝小宝是姐姐的亲生孩子,和长锦长念一样,身上流着何家的血脉。”
“但他们……”
姓陈。
虽然大宝小宝住在庄园,但外孙和亲孙是有区别的,在她根深蒂固的思想上,外孙终究是别人家的孩子。
何令珍知道她一时难以接受,却依然坚定的道,“我会把大宝小宝当作亲生孩子抚养,绝不会让他们成为寄人篱下、被人指摘的对象。他们以后就是庄园堂堂正正的主人。”
二太太看他眉眼间的坚决,轻叹了一声,让他成亲怕是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的道,“小珍,你是不是喜欢小梦?”
二太太这话来的突然,让何令珍一时愣住,半天才回过神来,没有回答,却也没有反驳。
二太太本不过试探,没想到还真说中了,心中不由一喜,荡漾起笑意。
“既然你喜欢,娘便去替你说。你们青梅竹马,相信她对你也是有情的。小梦是个好姑娘,娘虽然思想老旧,希望你能找个门户相当的女孩,但只要你喜欢,娘也不反对。只要你愿意成家。”
何令珍还是沉默,许久才喃喃一声,“现在不是时候。”
二太太真的很急迫,何令珍的终身大事是她最大的烦恼,既然确定了儿子的心意,恨不得明天就让他们成亲。
“你和小梦年纪都不小了,还等什么。我相信你爹泉下有知能理解的……”
“娘,我有自己的目标。她也是。现在……还不到时候。”
二太太长长的吸了口气,只觉得胸口闷的厉害,怎么揉都揉不开。
“女孩子的青春是有限的,不是所有人都会在原地等待,你不怕将来后悔吗!”
何令珍侧身望向远处正对着的下厅房,吴梦的屋子点着灯,一个纤细的轮廓被投射在门板上,正埋首苦读,身体坐的端端正正。
何令珍的目光锁定着那个朦胧的身影,那么柔和,那么缱绻。
“顺其自然吧,如果我有那个福气——”
何令珍从堂屋出来,夜晚清凉的空气灌进肺里,舒畅的长呼了两口气,在廊檐下站了一会,转身往左边的东楼走去。
葛先生还没有睡,听见敲门声很快就把门打开,把他迎进屋里。
葛先生看他表情有些沉重,给他倒了杯水,“怎么了,表情这么严肃?”
何令珍吐了口气,摇摇头,“没什么,就是我娘想让我成亲,我和她聊了一会。”
“父母之心,人之常情。”
葛先生坐到自己的床边,理了理身前的长衫,黑框眼镜从鼻梁上滑了下来,伸手推了一下,随手翻阅起床边小几上的小说。
“葛先生,我有一事想请你帮忙。丝绸铺之前买了一批杂交改良种蚕,饲养时出了些问题,想请你看一下。”
“哪个品种?”
“就是你在日本带学生实验过的白茧一代杂交改良种,你应该很熟悉。”
葛先生被他提起过去,脸上露出浅浅的怀念,“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那会整天带学生做实验,乐此不疲,生活单调又简单。这个品种很早前就引入了国内,现在才开始推广?”
“是,我们这里比较偏远,其他大城市早就开始养一年三四季的蚕,我们这一年养两季的蚕都还没人敢尝试。”
何令珍苦涩的勾了下嘴角,喝了口水,刚才吸了冷气的身体熨帖了许多。
“我伤都好的差不多了,正好无聊,我来帮你指导工人。”
“那就多谢了。”
葛先生平易近人的笑道,“这大半年在你们家养伤,白吃白住,二太太又待我极好,我正好当作报答了。我伤也好的差不多了,等教了工人,就准备走了。”
何令珍放下杯子看向他,“不是还有一个月才报到吗,为什么这么着急?”
“差不多该走了,我还要提前去熟悉一下新环境,住处还是空的,也要安置些东西。县城离这也不算太远,以后你也可以常去找我。”
何令珍沉默的把玩起手边放着的黄角兰,浓郁的香气有些腻人,拿起放到了窗台上。
“堂堂生物学家却在中学教书,未免有些屈才了。”
何令珍抱屈般低语一声,葛先生不以为然的摇摇头,从容的扬着脸庞,不起眼的五官却给人光芒四射的感觉,自信、坦然,展现的淋漓尽致。
“只要做着自己喜欢的事,不管身在何处,都不算屈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