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也不见得多亲密,但何令珍有点闲空就会大老远跑去找王平安刮脸,也不见得能聊什么深奥的话题,但气氛十分轻松、融洽。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即便大相径庭,也能成为好友。
诊所刚开门有点忙,两人也没多呆,坐了会就走了,两人才走没一会,田大娘又来了,把拖菜的牛车停在外头,抱着孙子拘谨的站在门外张望。
“田大娘,快请进,怎么站在门口?”
吴梦擦了擦手上的水渍迎上来,笑眯眯的抹了抹孩子红嘟嘟的小脸。田大娘快速瞧了诊所一眼,问道,“四少爷不在呢?”
“何医生在里面,我们等下要出诊。您是来找他看病的?”
田大娘连连摇头,“不是不是,我是有件事想说,跟你说也一样。何家那位当兵的四爷最近在带人看土地,像是要卖地,不知道二太太和四少爷知不知道?”
吴梦顿了一下,“有这事?”
田大娘凑近些道,“千真万确。我家种的地,分家的时候不是分给四爷了嘛,这两天天天有人来看。我想着好歹是何家祖宗留下的土地,二太太会不会想买回去,所以来说一声?”
田大娘眼中快速的闪过一抹精明,地要是卖了,日后她的雇主也就变了,要是好说话的还好,若是刻薄尖厉的,日子可就难熬了。
二太太一家是最和善好说话的,若是雇主变成二太太,日子也能好过些。
“多谢你想着,我等会就跟四少爷说。”
说着看向孩子,拿了颗糖逗他。
“祥根都三岁了吧。”
“可不是,孩子长得快着呢,记得你还来吃过满月酒,一转眼又是新的一年。”
吴梦和田大娘闲话了几句,给孩子塞了压岁钱,这才送出了门。
何令珍从休息室换好衣服出来,吴梦就把田大娘说的事告诉了他。
何令珍检查着药箱里的东西,想了一下说,“这事没听人提起过,晚上我问问我娘,看她有什么想法。”
这是何家家事,吴梦是外人,也没有多问多说,只是点头应了一声,两人便出诊了。
二太太听说何季贞卖地的事后便派人去打听,结果确实如此,何季贞正在到处找买家,不仅卖地,连他手里的盐生意也要一并出手。
这些本是何家祖辈创下的基业,绝不能流落到外人手里,二太太当即让人联系何季贞,想要把他手里的东西买回来。
结果何季贞没有见二太太,反而不请自来找到了诊所。
何令珍正在坐诊间里给人看病,等传下一个病人的时候,进来的却是一个穿着军装的高大男人。
他长得更黑更成熟了,脸上蓄着胡子,眼神也满是血腥的沉重,整个人都硬朗了很多。
何令珍邀请他坐下,叔侄俩近十年未见,面面相觑,一时都没有说话,不知该如何打破沉默。
“长官,请用茶。”
吴梦端着一壶新沏的茶水进来,给两人一人倒了一杯,悄悄打量了何季贞两眼,没有打扰他们说话,识趣的退出去了。
何令珍将茶杯往何季贞面前送了送,“四叔,喝茶。”
一声四叔,打破了沉默,多年的隔阂似乎也一瞬间粉碎。
“早听说槐树来了个西医医生,没想到是你回来了。”
何季贞喝了口茶,大剌剌的环顾着小小的诊所,眼神里荡漾着与外貌气质不符的温和。
“四叔近年可好?还在部队里?”
何令珍看了眼他的肩章,现在已经是师长,看来混的不错。
“还是那样,不是上战场就是训练,枪口舔血。你有出息了,你果然是何家的骄傲,怪不得老头子那么疼你。”
何季贞心酸的垂了垂头,暗吐一口气,再抬起头来已经恢复坚硬的神情。
“你们要买我手里的地和生意?”
何令珍应了一声,“娘是有这个想法。既然你想卖,不如卖给自家人,这是祖先攒下的基业。”何季贞苦涩的勾了勾唇角,“自家人,我们还是自家人吗。”
热闹的买卖吆喝声从街上传来,卖麻糖的小贩担着筐子,叮叮当当的敲着铁片和小锤从诊所外路过,吴梦欢喜的跑出门。
“买点给大宝小宝,他们肯定开心的很。”
何令珍从屏风缝隙间瞧着吴梦纤细的背影,嘴角勾起浅浅的笑容,看向何季贞的目光都变得温馨和软。
“何家确实有亏欠你的地方,但这么多年过去了,爷爷都不在了,能放下就放下吧。冤家宜解不宜结,更何况是血脉相连的亲人。”
何季贞与何令珍年纪相近,所以比其他兄弟姐妹更亲近些,但长辈的比较和偏爱伤害了何季贞幼小的心灵,使得两人渐行渐远。
走远一步,再回头,却已相隔千尺,再不负曾经的亲密。
“我要走了,跟着部队转移,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回来。”
何季贞轻咳了一声,缓解喉咙的沙哑。
何令珍把茶杯端进他手里,“我已经猜到了。赵奶奶和你一起走吗?”
“嗯,我到哪儿她到哪儿。”
何令珍和何季贞聊了许久,走的时候,何季贞在门口站了许久,突然回头深深的望着何令珍,脸上挂着狼狈的歉意。
“小珍,很多事情……对不起。请你相信,我从没想过伤害二哥。”
突如其来的道歉让何令珍有些措手不及,他知道何季贞说的是分家那年,二爷被他气的吐血。
何令珍没说话,一笑泯恩仇。
“四叔,有时间回来看看。”
何季贞把所有的土地和生意都卖给了二太太,二太太没有独吞,想要分一半给大房,可大爷因为赌博的事本就欠着外债,根本买不起,最后只要了地属鱼池沟的田地,而且还是先赊钱,等他有钱了再办过户。
剩余小弯子的部分全归了二房,这下整个小弯子的田地都握在二太太手里。
二太太为人亲厚和善,许多庄稼户闻讯找来,想要租二太太家里的地。
田大娘给吴梦传信,算是帮了忙,二太太便给了她方便,让她先挑选,租金优惠,田大娘感动的直给二太太磕头。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平平淡淡的过着,冬去春来,春去秋来,又是一年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