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已罢,众人又闲谈一阵。施茂芒开口道乡下离得远,这便要启程回去了,施家不能挽留,便送他们走了。不多时,大舅高远又说家中店铺事多繁忙,不放心只留小辈看顾,也家去了。只留施吴两亲家,便撤了席,都到正堂吃茶说话。施重山为着小辈们能自在,便道自己年高不耐,回后院去了。高氏对男人们的话题不感兴趣,也要离开,淑娘不好自己一个人留下便说自己去陪婆婆,哪知高氏道:“淑儿且陪你父亲罢,春花跟着我。”淑娘觉得可行,向婆婆道了谢。
哪知施长安吴柳两人又言谈洽洽起来,把个吴沐无聊地打哈欠,施禹水只得请吴沐到书房,又叫淑娘跟自己一起
。几人说起前几日中元节时分街上连番的杂剧目连救母来,吴沐方才精神一振道:“唱的说那目连的娘平日里杀鸡烹狗的,阎王就判她下了地狱?乡下想吃点荤的不也常常杀鸡宰鸭?还有那卖肉的屠户,整日里杀猪宰羊的,不是更要下地狱吗?”
施禹水笑道:“这其中却有缘故了。如咱们平常想吃肉的,就是自家宰鸡宰鸭,也不过一刀之苦。那杀猪的屠户,也讲究一刀毙命的。这目连的娘下地狱不是因为杀生,而是她乃属虐杀,不肯一刀就要了命,定要那被杀的受尽了痛楚才罢。只是唱的如何能把这等残暴之事明白演出来?”吴沐不解道:“不都是个死?”施禹水摇头道:“都是死,却有轻重之分啊。”
淑娘见吴沐仍然不解,便插嘴道:“哥哥你只想官府里判了死的犯人就明白了。”吴沐冷汗沁出,讪讪笑道:“妹妹真会开玩笑。”便不敢再提。又转而说起十五那日自己去会通寺上香的情形:“那叫一个人多,我看那接待的知客和尚都留汗了。”又说:“妗子家两个表弟都去寺里帮着和尚们做水陆道场了。”施禹水也会意的跟着转了话题:“十五那日我家下却是到城外知真观参拜的,那里的斋蘸荐福也做的不错。”
这厢施长安吴柳两人眼见并无外人,便仍以师兄弟相称。说起施禹水,吴柳道:“我听得禹儿已然有了府试资格,当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师兄免不了要坐等喜讯了。”又摇头叹道:“我这嗣子平日里说起酒来头头是道。前日里淑儿便出了主意,叫兄长把先贤赞那美酒甘冽文章背熟了,也可装做个雅人。谁知竟丝毫灵气也无,只一味的看重诗文里种种浮华溢美。”施长安劝道:“师兄也不必太过忧心,为人父母者已尽力为子女安置了,结果如何只能听凭天命了。便如你我师兄弟二人,又何尝不是天命如此,人力不可违?”
说到这里,两人对望,均见对方鬓有白发,遥想当年青春年少,风华正茂,何等恣意风流,转眼却跌落谷底,致使半生蹉跎,都有唏嘘之感。
伤感半晌,吴柳强打起精神自嘲道:“又让师兄见笑了。愚弟病得久了,难免有些凄凉之意,连累师兄跟着忧心。”施长安忽地想起自己儿子没了的魂儿,勉强笑道:“师兄无须多虑,小弟亦是有难言之隐。”一时激动几乎要把施禹水换魂的事讲出来,到底还是忍住不说,免得吴柳再平添一份心事,对病体不利。念及此便问起吴柳身体。
吴柳摇头道:“又劳师兄牵挂。愚弟半年前病体难支,谁知小女与令郎定亲之后竟大有好转。几月前又过继了嗣子,自感身心舒畅,郎中也道沉疴尽去。哪知这月来又稍觉疲累,每日里睡足了四个时辰仍有困倦之意。”施长安劝道:“师兄还是要想开些,如今师兄小女既嫁予我儿,定能好生看顾她。师兄又有了嗣子承继香火,便是身后亦有人供奉,已是难得之喜了。你我今日有儿女承欢膝下,也是一片美满之象了。便如前几年搬来那李廌,既是东坡先生高足,又是年少扬名,尚终身不得及第。小弟自觉差之甚远,如今小儿有望科举入仕,已是祖宗保佑了。”
吴柳道:“说起那李廌,倒真是文采斐然。可惜一生潦倒,搬来时见他着实凄凉。”又道:“愚弟知师兄好意。如今只待嗣儿成亲,此生已无遗憾了。”施长安道:“正是,且想日后含饴弄孙的好光景。”
约莫申正二刻,吴柳便告辞要回家。施长安带着儿子儿媳送到院门口,对吴柳道:“亲家放心,我定会令新妇时常归省探望。”吴柳谢过亲家好意,领着吴沐离开。
转眼到了七月二十八,恰是施禹水吴淑娘两人的生日。因年岁尚轻,便不大办宴席,只在生辰当日早上吃煮鸡蛋,午饭长寿面,晚饭多烧几个菜罢了。
晚间施禹水看淑娘梳洗罢,突然问道:“我这是十六岁,还是三十二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