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千山应了。
十一月三十这天,施家大门前一早就停了好几辆车,准备做灵车用。也有不少施家族中亲友打算跟着一起回村里去。上午淑娘正在自己房间忙着收拾两口儿的行李,忽然春花进来说高粧来了。淑娘赶忙迎出来,只见高粧仍是一身寡妇装扮,头上是厚重的面幕,身后紧跟着的正是春梅。
高粧先去灵前拜过,才跟着淑娘进了房间坐定,取下面幕交给春梅收着,对淑娘说道:“原本家里不让我出门的。前些时候釉釉她去我家中寻我,好一通致歉,直说自己年幼不懂事才跟我置气,到底也是亲骨肉,我难道还能打她出去?只得跟她来往。慈姑庵里有个赵师太供着白衣菩萨,求子最灵,她常去那里,就约我一起去慈姑庵上香,说是我家中看我看得紧,去庵里散散心也好,我不好推辞就去了两次。今日去烧了香,想着早早家去也没甚意思,不若来祭拜姑姑姑父一场。”
淑娘掩口笑道:“原来是那里。不瞒大姐,我原先也跟婆婆一起去过的。后来见了罗家大娘子——现在已经是我舅舅家表弟妇了——她说与我听的,赵尼姑那白衣菩萨对求子心切的人就是求子最灵验,对求姻缘的人就是保佑能得个如意郎君……”
高粧也露出一点笑来:“随她怎么说,横竖我不过是个借口出门散散心罢了。再者,这赵尼姑与我也有些缘份的。”她面上又显出一派枯井无波的神色:“赵师太原是邻县祥慈庵来的,弟妹你知道的吧?”淑娘点头表示知道
。高粧又接着道:“赵师太不是自小出家的,原来也是好人家的姑娘,订了亲,没过门儿就死了未婚夫了……”淑娘心里一惊赶忙看看高粧的脸色,生怕她再联想到自身。
“赵师太原想着守几年再嫁,谁知男家怎么也不肯,定要她守节一辈子。赵家没甚法子,又怕她在男家白白送了性命,就把她送在庵里剃度了,虽说也是一辈子,到底得些尊重。赵师太剃度之后,男家还偶尔到庵里闹腾,庵主无奈,幸好跟咱们县里慈姑庵有些联系,就叫她来这里奔个活路了。”
淑娘肃穆道:“也是可怜人。我若早知道这样,万不敢笑她的。”
高粧又微微笑道:“我原来活得糊里糊涂,总有些怨天尤人的感觉。倒是如今跟这赵师太念念经心里平顺多了。赵师太还是一片菩萨心肠,庵外每逢冬季常有人躲雪,师太总派人隔三差五送点儿汤水给人果腹呢。便是多想些法子收些香火钱,也是做善事使了。”
淑娘摇头道:“是我的不是,没打听就以为这赵师太是个贪钱的。”暗自决定以后再不小看人了。
两人坐着说了一阵话,春梅便不安地站在高粧身后轻咳一声。高粧一惊,回头看她一眼,点点头道:“弟妹,我家去了。”淑娘见着主仆眉眼官司,就知道这春梅是高粧夫家特意指派盯着高粧的,不敢挽留,送她回去了。
快到午时,三具棺椁都抬在太平车上捆好了,施禹水作为孝子贤孙当先扶柩上路,身旁时王大王二,后面跟着施茂芒领着施家族中后辈人。三辆灵车之后又是几辆厢车,女眷都在车里,哭声震天,又有两辆车盛着几人的铺盖行李,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城门,往东边高桥镇上河村行驶。
一直走了大半天,天色全暗下来了,车辆来到一处村落停下。
淑娘坐在车里颠得浑身不舒服,又怕吐了失礼,一路忍着,见终于到了地方,才松了一口气。她一下了车立刻深吸一口气,将胃里那股翻腾的恶心劲儿压下去,这才有心思打量四周。
停车的地方是一处大宅院,大门口挂着两盏白灯笼,一人多高的围墙圈着黑沉沉的院子,从灯火上看约莫是三进,正有几个婆子媳妇迎出门来。当先的婆子一身素服半新不旧,一看便知长年用这身素服应付丧事惯了的,见了棺椁便放声大哭,身后跟着的几个媳妇也都嚎哭起来。淑娘不得不佩服这些人说哭就哭的本事,她这一个多月全凭洋葱撑着,早就觉得自己把眼泪流干了。
施茂芒黑暗中皱皱眉,对施禹水道:“禹儿,今日停灵何处?”
施禹水恭恭敬敬地道:“曾叔祖,我家自有房舍,不敢劳烦别家了。”施茂芒自然也不想自家停别人的灵哪怕是亲眷也忌讳,便不阻拦道:“我叫人帮你收拾下吧。”
施禹水一边回头叫王大王二到自己跟前,一边对施茂芒道:“多谢曾叔祖。我家这两个仆从常来村里看管田地,便是住在家中的,只要略打扫打扫,能将就住得人,明日安葬了阿翁跟爹娘再收拾不迟。”
施茂芒也素知此事的,便不再多话,只喝令几个婆子媳妇都去施禹水家帮着打扫一番。淑娘听见他吩咐才知道这几个人都是雇来做活的,并不是施家族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