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十数条矿脉占地广博,有些在地下横亘连绵数州,有些从山川江河穿流而过,一条矿脉仅从一个入口开采根本无法竭尽,故而每一条矿脉都有数个乃至十数个开采口,以便作业。
李澈要做的,就是找到这其中的猫腻,或者说不正常处,从产量入手。
他翻看不止,看得极为细致,到了关键地方还要停顿下来细细思索。
一本翻阅完毕,他再又取来一本。
“永盛一三年,百桉城大原山灵石矿脉,日产三百石,九成数目上缴宸虚,一成数目收归国库,正月初八起开矿。”
……
“永盛一三年五月初八,产数三百一十九石,二百八十八石交由宸虚派仙师宫白,三十一石收归国库。”
底下是这位叫做宫白的仙师所戳记的印信,来自宸虚派广源观,以及齐罗国户部尚书所签授的文书,左右各一份,封贴在卷册上。
……
一连翻看了数本,正觉枯燥,想要新泡一壶茶去顶层透会儿气,李澈忽然看到了些他感兴趣的内容。
“高景二十三年,澹州青原山灵石矿脉,日产千石,九成数目上缴宸虚,半成收归国库,半成作酬交由建安刘氏,三月初五正式开采。”
“高景二三年四月三十,产数九百五十八石,八百六十二石上缴宸虚,四十八石收归国库,四十八石付与刘氏。”
“宸虚派广源观公孙鸿仙师缴收,户部侍郎曹雅志收归,建安刘氏刘图古受付。”
底下照旧,是三封印信与文书,各有宸虚派广源观、户部尚书、刘氏族长的戳印。
翻过这一页,有趣的来了。
“高景二三年五月初一,澹州洪涝,谯江江水倒灌,数条矿道被淹没,部分农工死伤,开采进度迟滞,当日未出产。”
“高景二三年五月初二,刘氏仙师施法牢固矿道,开采正常进行,受限于上工人数,当日仅出产两百一十五石,一百九十三石上缴宸虚,收归国库一十一石,付与刘氏一十一石。”
……
“高景二三年五月十六,澹州洪涝再起,谯江江水倒灌,汹涌奔溢,青原山灵石矿脉所有矿道皆被淹没,大量农工死伤失踪,开采暂停。”
“高景二三年五月廿七,澹州洪涝消退,建安刘氏在澹州城外布粥派米,设立临时居所,救灾事务暂告一段落。”
“然则,青原山灵石矿脉工作再启时,大量农工罢工,直言此处矿脉受有诅咒,洪涝来犯,一江之隔的广吉山矿脉半点无事,唯独此处死伤无数。”
“户部提高工钱,刘氏加大人手巡视,保证矿道稳固,却依旧没有农工愿意上工,几乎所有的农工赶往广吉山灵石矿脉。”
“高景帝下令青原山灵石矿脉暂闭,将此处户部官员与农工调往近几处矿脉。”
……
这卷青原山灵石矿脉的录册,可以说是这一堆卷册里最薄的一本。
李澈初入手时,还以为是这一处矿脉规模较小,早早开采完了的缘故,故而没有多少内容可记述。
却不曾想到,这是他翻看至今,产量最大的一处矿脉,在开采前期居然就能达到日产千石的规模。
而在这座矿脉里发生的事情也有颇多蹊跷。
高景二三年,距今大约二十余载。
这一年的齐罗国风调雨顺,处处祥和,士农工商各层级百姓安居乐业,极少有听闻哪一地发了旱涝等天灾。
而这一场洪涝正是当年唯一的一场天灾,这也是为何那些农工说这里受有诅咒的缘故。
别的地方都好好的,哪怕来了灾害也毫发无损,你这地方一次也就算了,还两次,仙师作法都没有用,你说不是受诅咒是什么?
升云会的腐败在宸虚派延续有近千年,有人用各种各样的办法与路子藉此进入内门。
而云晶的具体出现时间如今已暂不能得知,但想也就是这近些年的事,是一种比较新颖的舞弊手段。
假如这座青原山矿脉就是刘氏的“工坊”,时间上粗算来,倒也能对的上。
更有趣的是,澹州所在,就位于建安七百余里外,乃是最靠近齐罗国天子的几座州城之一。
事件、时间、地点……
从这三者看来,这座青原山矿脉确实有许多地方值得推敲,刘氏若果真在背地里搞些小动作……
此地有很大的价值前去一探,看能否发现什么。
李澈合拢卷册,起身泡了杯热茶,坐在书桌前双目微微出神,思索着什么。
片刻后,他复又开始翻阅,一页又一页,一本又一本,直至天色黯下,他才把所有的卷册看了个遍。
沉吟良久,他记下了几个可能是刘氏制作云晶的工坊所在,起身摇响了玉铃。
敲门声响起,执事弟子推门而入,躬身道:“监正。”
李澈扫了他一眼,问道:“你叫做什么?”
这弟子抬头,却是个身量不高,神色沉稳的青年男子。
他五官平常,唯有一对眉毛粗黑,双目炯炯有神,把身子躬得愈发低矮,回道:“弟子闻良,安平闻氏子弟。”
李澈点头,“何监副人呢?”
闻良恭敬道:“何监副今晨一早就带着数名师兄去了刘氏,至今也还没有返转。”
他说罢,又补充了一句,“具体为何而去,何监副不曾与弟子提起过,故而弟子也不清楚,监正勿怪。”
“嗯,”李澈颔首,没有多问,转是一指书桌上的卷册,“闻良,我且问你,今日你领回这些卷册,除了你与齐由宏,知道此事的人多否?”
闻良看了眼书桌,摇头道:“并不多,这些卷册本就是机密,收录在户部的藏库内,寻常人接近不了,听二殿下说,就连他也周转了两道关系,这才入手。”
“且这些卷册都是其手下一名叫做冯贤的道人出面讨要来,除了相关必经的几个官员,绝没有旁人知晓。”
“冯贤……”李澈脑海里浮显出一个神色淡然的年轻道人模样,暗自点了点头。
此人虽然只有筑基修为,但经由那日血鬃老祖闹事这一出,他还是相信此人办事的牢靠程度的。
“好!你把这些卷册都原路奉送回去吧,切记,不要闹出动静来,不仅齐由宏不好做,我也不想闹得人尽皆知,你小心些办事。”李澈郑重说道。
闻良应声。
李澈起身道:“我下来要出门一趟,假若何监副回转寻我,你与他说一声,我少则一日就回转,多则数日,让他不虞担心。”
闻良一怔,连连点头,收起书卷,推门而出。
李澈紧随其后,出了居室外,直奔顶层露台,纵起剑光,如流火一般就消失在夜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