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竹青沉静的眼神微微颤动,身子向前倾,整个人像是陷入回忆中一般,坚定而又有些痛苦的说:“薛九我告诉你。我活这么大,做过的事情从不后悔。唯独一件事,是我如今只要想起,便会如万箭穿心一般痛苦。若是时光能倒转,我想回到我与她初次见面的那一天,不顾一切将她带走。即使与天下人为敌,我也绝不会退缩。”
九夜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疑惑的问:“她真有这么好?”
潘竹青轻笑了一声:“这跟她好不好没关系。这世上的女子,大多都得找个男人托付终身。可她却是唯一一个,让我想将自己托付给她的人。”
九爷忽然就茅塞顿开:“我……好像明白了。可她现在的状况……似乎不大好啊……”
潘竹青定定的望着他,决然的说:“只要还活着,我不信普天之下,没人能唤醒她。”
潘竹青走后不到一个时辰,天色已晚,暮色中又有一辆奔驰而来的马车停在了驿馆门口。首先掀帘子走下马车的人,是面容疲惫的萧隽。接着走下马车的是太医局的郑太医,这位太医与曹瑞是故交,此次能抽身前来,与曹瑞的竭力相助自是脱不开关系。最后一位,是让杜若桐,六姨,田海小梅都没想到的人物——隐世小天才傅云。
她依旧是清冷的面色,不急不慢的步伐动作,可眼神中却明显多了一层雾蒙蒙的担忧。即使如此,她还是众人当中最冷静的那位。
她的医术,小梅是亲眼见识过的,自然对她的到来,欣喜若狂。亲热的拉着她,嘘寒问暖,将她安排到靠近龚玥玥的屋子里宿下,饮食用度丝毫不敢怠慢。
六姨一见到萧隽便问:“我姐姐跟姐夫都不知道吧?”
萧隽忙说:“韩夫人放心,属下遵照元帅的命令,并未告知老爷夫人。”
“那就好,省的多两个人担惊受怕。”
当晚,赵长垣一夜未归。杜若桐,六姨,小梅轮流照顾龚玥玥过了一夜。傅云自然没耽误时间,望闻问切,与郑大夫商议病情直到半夜才睡去。
这一夜,衙门驿馆里比平日冷清许多。因为除了萧隽以外,所有将军都没能回来。带着将令的杨尽义何勇等人,已经各自抽调军马,高调出城。
至于留在沧州的赵长垣与潘景元也并未闲着。
赵长垣在傍晚时分,忽然灵机一动,让潘景元带着两万骑兵绕到沧州东北方向的野路子里偷偷埋伏起来。自己则留在沧州城,撤下原本的火器装备,故作高枕无忧之状。
次日寅时左右,果然有一队从幽州,瓦桥关方向来的辽军,以万分低调的姿态,不声不响的来到潘景元部队的眼前。
恶少目前所在的地势相当有优势。若换做杨尽义,何勇之类的将领,必然要这么硬生生杀下去,胜算也颇大。但恶少却硬是忍住了杀机,在敌人尽数从他眼皮子下面过去之后,才悄没声的跟在他们后头。虽然赵长垣并未下明确的指令,要他直接动手,还是请君入瓮。但恶少凭着直觉,还是决定将胜算拉到最高点。
直到沧州城的哨兵燃起烽火,宣告兵临城下时。赵长垣与潘恶少才不急不慢的请那队敌军吃了顿结结实实的夹心饼干。一时间杀声震天,火光照透了半个苍穹……
若换了平时,这队辽军遇上了赵长垣这样的将帅,都得忍不住偷笑,因为即使战败,只要运气好,多数会成为战俘。但这次,结局却是前所未有的惨烈,连将领到士卒,全部被歼灭,然后……焚化。
清晨,半个沧州城的居民,几乎都闻到了那股冲鼻的焦臭味道。不到半天,这气味的缘由便在城中不胫而走。恐怖是必然的,毕竟这城池上空飘荡着千千万万孤魂的残灰骸烬。但随之而来的,却是百姓们从心底里油然而发的安全感,这股安全感,化作茶楼里闲适的漫谈,说书人激荡的陈词,孩童们扮家家时天真无惧的笑声。很快,便将那恐怖之气洗刷的一干二净。
上至八十岁老翁,下至三岁孩童,谁都意识到,沧州城如今安全了。本以为这安全来自朝廷那十万大军的到来,以为来自于辽人暂时的按兵不动。经过这一夜,军队被抽调大半,辽军兵临城下,大伙儿才意识到,这安全感,实际上都来自于这位名叫赵长垣的年轻将帅。
潘景元来到大帐找赵长垣时,发现对方已经精疲力竭的趴在桌案上睡着了,手边一盏莲子茶已经凉透。他没忍心打扰,只是坐在一边,静静把玩手中的蜜蜡手珠,这是龚玥玥送给众人的小礼物。温润的珠子在手里滑过,那女子洒脱的举止,不羁的笑颜掠过脑海。
恶少抿了抿嘴唇,心里泛起悲悯。撇开赵长垣不说,那么特别又如此侠骨仁心的女孩子,若从此就这么消亡了,确实是一件令人扼腕的事情。也难怪赵长垣痛不欲生,若换了恶少自己,想必也是好不到哪里去的。
这些日子赵长垣的睡眠都是薄如蝉翼。困极了便忽然入睡,只消片刻又会陡然醒来。每次眼睛一睁,便是伸手去捞龚玥玥的手。可他今日,似乎也忘记自己身在何处,大手一拨,茶盏落地而碎。清脆的声响,将他从半梦半醒之间拉到了现实。
他一抬眼,才看见坐在一旁,面色沉静的潘景元。
“你……没事儿吧?”潘景元探究的问道。
赵长垣捏了捏眉心,撑着桌案起身说道:“累了,回去吧。”
“大白鹅……”恶少并未起身,依旧迟疑的望着他,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