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郎像是没有听到黄丫头的话,只看着棺枢中的母亲。都道人死如灯灭,那娘这一盏灯便是灭了。
人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寿衣寿帽,寿鞋寿袜,却是要带到坟里头的,其中另有讲究,且说老夫人头枕寿枕,身盖寿被,被面儿上绣着八仙。
寿衣一般不用皮毛和绸缎做,怕来生变成兽类和断子绝孙,多用绢棉做成,取“眷恋”、“缅怀”之意。
另外寿衣件数也有讲究,都道取单不取双,老话又有一说,阴间与阳间不同,过了奈何桥,规矩便已不同。
人世讲究好事成双,过了阴,那便成了单数为吉,于是寿衣便是三五七件,只取单数而不取双。
二郎目光悲痛,心里头只回想起少时与母亲在一处的情形,母亲日夜操劳,待入了夜以后还要点上油灯,买不起寻常的灯油,于是就买了最便宜的棉籽油,两个大钱便能用上月余。
不过棉籽油虽是便宜,但是烟气重,于是入了夜,但凡点起了油灯,这屋里头便觉得呛人。
老夫人便是夜夜就着这一些光亮,给他做衣裳纳鞋子,若是早些,逢上一更二更睡觉便是早的,若是晚些时候,便是三更时辰也是有的。
数九寒天,河水刺骨,娘的手上满是冻疮,新起的老旧的冻疮,一碰了水,那冻疮红得像是胭脂,裂着的口子就像是婴儿的嘴,那流出的脓水,就像是小儿口中的诞水一般。
二郎心中苦涩,又去看娘的手,却瞧见一截子褐色的衣袖遮住了娘的手。这寿衣的袖子也有讲究,老话说的是寿衣的袖子一定要遮住死者的手,也就是俗称的衣不露手,因为老规矩认为如果衣服袖子遮不住双手,那么后代就要衣不蔽体,讨饭生活,所以才要将手遮住。
娘的冻疮最后也没有好,其实他也知道,冻疮一出,便要年年冬日犯上一回。
二郎叹了一口气,抬头间那黄丫头还杵在门口,只一脸哀怨的看过来,她身形有些笨拙,呆呆站着的模样,又有些可怜。
正房开着门,露出院中停着的棺材上,二郎不用看也知道,那棺材顶端的“福”字上留着一抹血痕。
桃木的棺材上多了血痕,亦是大凶之兆,二郎这才看向黄丫头,不过匆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你回屋去吧,这几日事忙,你便莫要再出来了。”二郎声音一出,那黄丫头就变了脸色。
她扶着门框,几乎站不直身子,话未出口,便先落下泪来,“二郎……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莫不是再也不愿瞧见奴婢了不成……”
“你且回去吧。”二郎低头看着棺材板儿,再不看黄丫头。
黄丫头摇摇欲坠,似是秋日里树上的枯叶,她一张口,嘴唇就止不住的颤抖起来,“二郎……二郎……先前的情意……你莫不是都要忘了不成……”
二郎此番哪有功夫花前月下,风花雪月,他只是低着头看着棺材,口中无力的说道:“你在此处帮不上忙,只能添乱,你便回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