宓氏道:“我找你当然是为了我的孙儿,你告诉你女儿,我会给她置办下宅院,也会派人去服侍她,她以后所有的开销都由王府出,她只需好好将养身子,等把那孩子生下来,她即自行嫁人吧。”
这样的安排,狄清很是吃惊:“王妃只认孙儿不认媳妇,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宓氏的脸骤然而浮现一丝愠色,看也不看狄清道:“我为何不认你女儿,你比谁都清楚。”
还是为了那件事,狄清怅然而叹:“都过去这么多年,难道你还不能放下么?”
宓氏感觉这话在嘲笑自己,猛一转头:“我不能放下?我早已放下,你登门我拒见,就是已经忘记前尘旧事。”
狄清缓缓摇头:“不,你并无放下,若你真的放下,就不会这样记恨我。”
宓氏突然站起,一双眼睛迸发出骇人的光芒,疾言厉色道:“你若给谁伤害那么深,你会不记恨吗?”
狄清也站了起来,隔着桌子,很近的距离,他发现宓氏脸上平滑细腻,眼睛也如年轻时一样如秋水般光可鉴人,只是却再也看不见年轻时的娇柔,那咄咄逼人的气势,不单单是对他的记恨,更有那在人之上的尊贵感,往事已矣,狄清放下那段感情,不单单是因为给岁月淹没,还因为对狄凤鸣母亲的愧疚,所以他才在狄凤鸣母亲过世之后再没有续弦,和女儿相依为命至今,面对宓氏的诘问,他沉重道:“当年,是我对不住你,可你也误会我太深,我随父亲出征,还不是为了功成名就然后可以把你风风光光的娶回去,出了城忽然想起你约我在娘娘庙见面,我就写了封信,遣个家人去送给你。”
提及往事,宓氏的心像给尖利的指甲狠狠划过,冷笑:“信?什么信?我并无接到什么信,事到如今你还在给自己找借口。”
狄清摇头:“我没有给自己找借口,是真的给你写了封信,且我已经查过了,是我那家人中途丢了信,怕给我责骂,所以他溜走了。”
宓氏呆愣住,凝眸看着他,一颗心如春风吹又生,当然,无关感情,而是自己对自己的释怀,因为狄清的‘辜负’,她多少年恨透了自己,恨自己有眼无珠错付了感情,而今终于知道狄清并无辜负她,只是一场误会,她释怀了,也轻松了,却并没有选择原谅,因为这恨积压太久,很难一时间清除,所以她只道:“你的家人固然可恨,你也有逃脱不了的责任,你明知我约了你,偏还要出征,你知道我并不在乎你是否功成名就的,我只想和你厮守终生。”
言罢,忽然发现所说的实在不妥,脸有赧色,一扬头,换上平常养成的一脸骄傲:“往事就不要再提了,说说我儿子和你女儿的事,总之我不会让你女儿进我的家门。”
狄清苦笑:“如果你可以既往不咎,为何不让凤鸣进你的家门呢,她喜欢世子,等了多少年,如今他们既成事实,你又何必非得拆散他们呢,再说,凤鸣好歹也是我狄大将军的女儿,她为了能和世子在一起,宁可做妾,她不怕给人嘲笑,我也不怕给人嘲笑,你高抬贵手,饶过她吧。”
说完,伴着一声沉重的叹息,那是一个老父亲对女儿的心疼和无奈。
宓氏未知是否给他这番话打动,总之半晌不语,只等狄清嘶哑着嗓子轻轻的唤了句:“若萱……”
这是宓氏的闺名,即便是卿寒山,也从无这样叫过。
宓氏的心底犹如一股清泉流过,整个人瞬间变得不再一样了,就像干枯了多久的花草,恰逢一场好雨,于是便生机勃勃,突然看去狄清,他可真是老了,头发花白,额头沟壑纵横,只是那双眼睛,一如年轻时炯炯有神,宓氏也知道这么多年因为朝廷对他的冷淡,他过的也很苦,苦是苦,但没谁听见他发过牢骚,并且,这么多年他一如既往的不间断习武,还寄希望于有一天能继续报效朝廷,所以他的那双垂在下面的手,青筋暴突,看上去非常有力,宓氏的心悠然一颤,这么多年的恨,终于幻化成一丝丝怜惜,只是不想表现出来,冷冷道:“狄将军,请自重。”
狄清道:“我没有旁的意思,你我好歹相识一场,我辜负了你,虽然不是存心故意,也终究是我的错,所以,今天难得有机会见到你,若萱,原谅我,好吗?”
宓氏慢慢将身子转过去,努力自持,方不至于让泪流下,淡淡道:“都过去了,还提这些作何呢。”
狄清顿时满面欢喜:“若萱,你肯原谅我了!”
宓氏不置可否,仍旧冷冰冰的:“狄大将军,若萱不是你该叫的。”
狄清连忙行个揖礼,如此郑重,仿佛回到年少时光,那时他就经常这样,说错了话,就给宓氏作揖行礼,大概是因为卸下了心头的重负,人也变得年轻了,高兴道:“是,王妃。”
宓氏一回头,就看见他在给自己行礼,忍住不笑,故意绷紧了脸色:“老都老了,还计较那么多作何呢,所以这件事再不要提了,还是得说说你女儿和我儿子的事。”
狄清几分哀求的口气:“王妃,凤鸣她只想给世子做妾。”
宓氏道:“说了,我不同意她做妾。”
狄清一皱眉。
宓氏却又道:“她应该,做侧妃。”
狄清怔住,随即笑了,因为太高兴,声音都变了:“多谢王妃。”
宓氏缓缓坐下,捧了茶吃了口:“谢我什么,要谢就谢谢那孩子,不过这事我同意也不能说就成了,还得看公度的意思,你知道,公度对苏氏很在意。”
狄清倒不这么认为,在大齐,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何况是卿公度这样尊贵的身份,还有他和女儿多少年的感情,不过宓氏这样说,狄清就道:“那就麻烦王妃和世子说一说,无论怎样,以大局为重。”
大局,就是狄凤鸣所谓的卿公度的骨肉。
这次见面本是为了一双儿女的事,却让两个冤家化干戈为玉帛,宓氏也很高兴,恨是一件很累很累的事,而今除了还有那么一丝丝的怨,已经没有恨了。
出了茶楼,彼此告辞,宓氏回了王府,刚好卿公度也从宫中回来了,宓氏就把他叫到跟前,道:“你和凤鸣的事,娘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