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我的,你不能从那里走就是呢。”
说完,憨婶就走下来,拽着薇娅从大路绕回家,另从一条小道而上,从憨婶家门口经过,绕了一个大梁大湾,才回到家里。
家里静悄悄的,铁将军把门。薇娅在各个圪崂里,扒拉着缝儿摸索找钥匙,她暗自纳闷:“这小年都过了,咋还这么忙哩?屋里人都不在,谁家又请吃庖汤呢?一家子都出动了。”薇娅将背包往那老态龙钟的太师椅上一放,噘着嘴,蹲在院子里发闷。
肚子饿得直叫唤,她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早上七点起床从学校出发,匆匆跳上一辆班车直达阳关镇火车站,等来那趟绿皮乡间火车,一路晃悠,在嘉陵江对岸的小小火车站下了车,就狂奔到江上的乌篷船上,过了江,到了岸,即进入了西村的范围,一路狂奔,沿着公路,绕梁转湾,往家赶,哪里顾得上寻找吃的。直到现在,她才突然觉得饿得发晕。
薇娅噘着小嘴儿,蹲在那里,望着远远的河对面的山正发着呆儿,便听见屋后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待她转过头来,只见队里的几个叔辈的男人哭丧着脸,漠无表情地打从门前经过。薇娅内心一阵咯噔,吃惊诧异,她见后面走的是队里最憨实的憨老儿,便上前询问个究竟。
这憨老儿也是鼻涕哈喇一个人,常常歪穿着衣服,打几年不曾洗,一到夏日,便招惹得蚊蝇嗡嗡嗡乱撞。别人都闲他臭,不爱搭理他,但他却是一个憨货儿,嘿嘿一笑,不以为然。但是这憨老儿仅有一个好处,就是特喜欢被人使唤,他长了一身膘,有使不完的蛮劲,干得一手好活,只要谁家有事用得上他,隔着山梁的树叶缝儿一喊他的名字,他保准笑嘿嘿地赶到那家人院子里。常年累月,**一样,替人家干活,他也不嫌烦,他也不知吃亏上当,只要有茶有烟,他就一整天笑嘿嘿的。如今这憨老儿已年近五十了,依然身体健朗,像年轻小伙子一样,干得一手好活儿。
“你那小舅子没了,死在河边坎上儿的小路边的荒草丛里,我们正去抬了。”
“……”
憨老儿嘿嘿一笑,扛着两根夹棒随众人而去,只丢下薇娅一人愣在那里如同丧失了魂魄一般,傻呆呆地。
这阴沉沉的天啊,酝酿着雪花肆虐的日子,一股悲的气息由北而来,寒彻彻,浸透心骨。薇娅打了一个长长的冷颤,她本来就穿得单薄,正是年轻气壮之时,她从未觉着寒冷,而此刻,她忽然觉得冷极了,从脚底到头顶,她感觉自己像没了体温一般,掉进了冰窟窿。
外婆家住在山梁那一头的半山腰上。薇娅知道家人都到外婆家去了,此时她边哭着,边气喘吁吁往外婆家赶去。一路爬坡而上,泪水迷糊了她的双眼,她早已分不清那是路还是悬崖,只顾一脚踏上去,却是踩空了,一个跟头栽进了荆棘丛中。荆棘扎进她的皮里,疼得她哭得更凶了。她索性一屁股坐在荆棘丛里,嚎气嗓子吼起来。一瞬间,那些酸的、甜的、辣的、苦的,所有的辛酸过往,一切往昔不如意,都统统涌进脑海里,呛得眼泪鼻涕直流。
上个月,她回古镇看望婆婆和姑姑时,她还见着了舅舅,舅舅从市里打工回来,兴高采烈地塞给她一百块钱。她高兴极了,这是第一次自己至亲至爱的人给她这么大的见面红包,这可是她的额外零用钱,她不知道自己可以买多少本好看的书呢?
谁知道,那竟是她见舅舅的最后一面,时隔一个月,竟然是阴阳相隔。她想起舅舅的音容笑貌,既熟悉又模糊,恍若隔夜,仅仅一瞬间,一切就如镜花水月。她摸了摸兜里那热乎乎的一百元红钞票,眼泪又止不住流了下来。
记忆中,小舅舅是一个高大而帅气的男孩,他大她九岁左右,她还未进学校时,是他一直陪伴着她度过天真无邪无忧无虑的童年。小舅舅他背着她在菜园子地里看斜阳西下,任凭篱笆上的影子那么长那么长。他陪着她做游戏,逗她笑,弥补了她对父爱的渴望。她则喜欢捏着他的鼻子,掀开他的被子,拿手去冰他那赤条条的身子。这时候,她格格地笑个不停。小姨跑过来,揪起小舅舅的耳朵骂道:“你个死老子,她可是你的亲侄女呃,你注意点噢。”小舅舅对着小姨挤眉弄眼道:“姐,她那么小小儿一个人,她懂个啥呢?我陪着她玩,只要她开心就好。”“我呸。”小姨也笑了。这时候,外婆在厨房里听见了也笑了,叹了口气道:“这丫头,命苦啊,让他小舅舅陪着她玩吧。我和你爹都不同意她那个死娘嫁给她爹的,她那个爹没出息,让娘儿几个挨饿,她娘为了在地里和她爹没日没夜刨腾庄稼,哪有时间照顾她呢?她的婆婆爷爷,待她薄情,好像没她那个人似的。唉!”说着,外婆又捶胸顿足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