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继续说:“你可知元顺二字由来?元便是元后的姓氏,顺是采珠少年的字,元顺帝,尊名朱顺。”
那人故意在此处停下,又是响起一片叹息。
有人说:“还有这意思。”
那人继续说:“元顺二字,象征夫妻恩爱,白首不离。而元顺帝却未被初心。元后这样的女子,岂非常人?自然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此时有人又说:“那,再想一想,南顺......元后休夫后再建邻国,取名却是用了弃夫的字。这样细思一番,实在是令人唏嘘。元后深情,可以想见。”
这又是一番感慨声音响起。
一朝皇后,开国国母,又痴情如斯。在已经知道夫君的心不在自己身上之后,一则没有忍气吞声,二则也没有寻死觅活,而是极其尊严端庄的写下一纸休书成全了所爱之人。离开,再不想见。同时也没有如坊间那些无趣说书那般寻个地方了度余生,而是重新建国,以你之名,冠我之之姓。这样痴情,又不俗的女子。
这实在........令人哑口无言,不知从何处开始感叹。
“这个故事,是不是比寻常坊间说书的内容要有趣很多?”
元朗猛然回头,看到不远处,白敬亭站在那里,依然用那样一副似笑非笑的知礼的表情对他。
元朗一想到他刚刚在帐外偷听被他看了个干净,就觉得脸上有些烧。
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若是回答了,就承认自己在偷听帐中的闲聊。
若是含糊推了,又显得不够爽气。有胆子听,没胆子认?算的什么?
好在白敬亭并没有过来取笑他的意思。
也没有真的要等他的回答。
他说:“今日看来是不准备起营了,倒也好,且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元朗听他说这话的时候,正好一阵热风拂面而来,他背后被汗水浸透刚刚有点缓和,热风吹拂,又立刻淌下一脖子的汗。
这浮生。
他透过蒙面的汗巾飞快打量一下头顶的烈日。
他真心实意地说:“这浮生,实在是不想偷。”
白敬亭大笑。
白敬亭没有如元朗这边包裹的严实,他有一些不合时宜的讲究,他总爱穿白衣,在石翠城更是如此,锦带缓衣,款款而行。即便是在北荒之地,不得已穿麻布遮风挡沙的衣裳,这些衣裳也都是特意定的,如元时那双丑鞋一般,粗麻布衣的里衬,要衬上缎面的里子。这样穿着才舒服,那缎面是冰蚕丝所做,柔滑帖肤,凉时消暑,寒时暖身。
他极其大方,曾要赠与元朗等人一些这样的缎子,但是元朗拒绝了。
以‘无功不受禄’的理由。
可是具体理由,元朗心知肚明。别说元朗,元起,元时,以及南顺的人都懂。他们是南顺的皇室,岂能去接受一个南齐人的施舍?
他当年让的利,虽然白敬亭不提,但是元朗依然在一年前,利滚利的还了。
还清干干净净之后,他才可以做到和白敬亭平起平坐。
如今平起平坐的白敬亭素着一张脸。裸一双手在外。他的手脸是和元起不一样的细白。似乎总也晒不黑晒不伤。
石翠城的女人们都为此嫉妒。
不管是南顺还是南齐,都以白为美,很多贵族女子大多足不出户,若是出游,比如要有仆人侍女撑伞打扇,还要在面上手上涂抹珍珠粉润泽肌肤。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外族人,两年前在石翠城里开始兜售一种木粉。说是海中小国带来的珍贵香木,这种香木天生避蚊虫,与烈日下也花开不败。用这种香木的树皮磨成的粉涂抹在脸上,不仅可以使得玉体生香,还可以令烈日不侵。
那外族商人说的天花乱坠,还对着围观的女子说那个小国的趣事。
外族商人说,那岛国之人管未婚的少女为小猫,取灵动淘气的意思。那岛上的姑娘各个美丽窈窕,多情柔美。她们会在脸颊两边和额头用这种香木粉画出各种美丽的图案。有花钿有叶子,再配上她们发亮的大眼睛和如云的秀发,十分美丽。
于是这种香木粉瞬间成风。
到后来,连北荒的商队也会在脸上涂上香木粉。当然元朗他们不会在脸上画什么花出来,只是涂一层,使得烈日不侵。
元朗今天感觉,这香木粉,估计是骗人的。
因为白敬亭从来不曾用过这种。
他却依然如江南的书生那边白净夺目。而他们众人,里外包裹,香木粉也不落,依然晒得汗流浃背,宛如炭烤。
元时还曾经非常犹豫的问他:“这个白敬亭,是不是每天用香木粉的水泡澡?”
元时还偷偷凑近闻过,沮丧说白敬亭身上只有香囊的药香,并没有闻到属于香木粉的气息。
元时还说:“他身上除了药香,还有相思的味道。”
相思是一种特殊香气的豆蔻的名字,只生南国。天生有一股异香,香气浓郁,经久不散。南齐随处可见,做成香囊,手串。物以稀为贵。这种相思红豆并不贵。皇室贵族并不稀罕。元朗元时之所以知道,纯粹是因为当时牡丹公主的一个娃娃在玩耍的时候不小心弄坏,宫人在修补的时候发现布偶中掉出一大堆用以填充的相思子。
那相思子气味芳幽,可使得物品不生蚊虫,确实可以作为枕芯或者玩具。
元朗说:“相思红豆,在南齐十分多。他是南齐人,没什么奇怪。”
白敬亭此时走近他,元朗嗅到他身上相思子的芳幽。
元朗决定先发夺人。
他问:“你适才,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白敬亭说:“哪一句?偷得浮生吗?”
元朗咬牙,说:“在落颜帐中的时候。”
白敬亭笑,道:“原来是那时候,那时候,我说槐安国和北魏都是以鬼为边。我还说,在天人眼里,你,和我,都是蝼蚁。这意思就是这意思。还要我说什么?”
元朗说:“若无你的那些话,这个故事的走向应该是仙女下凡田螺姑娘的俗套段数。”
白敬亭说:“既然你都说是俗套段数了,那自然就该丢了。”
他对元朗这样说,说的理直气壮,还反问他:“这样说不好吗?”
元朗只看他。
白敬亭算上年龄,应该比他要年长,毕竟他已经定了字,而他还是元朗。可是他生的实在是太过于年少,即便是他说话极其老成,做事也很有分寸,一举一动皆进退有序,但是他依然是一副少年模样。
他生的很好,尤其是眉骨,漂亮的少年人都有一副好骨相,白敬亭也是如此,他肤色极白,眉黑睫墨,尤其是一双眼睛生得极好,眼眸透亮,眼尾微微上挑,无情胜有情,一个眼神飘过来都勾得人心里发痒。
他唇色偏淡,总令人觉得些许弱气,他的相貌并没有任何的侵害,生的温柔,偏偏那一抹总是挂在嘴角的似笑非笑令人觉得不可猜测,不可走近。
此时此刻,他用一张无辜的神情和无害的脸应对他。
应得元朗不知如何说。
他仿佛无心而起,却必然是故意。
他故意问元朗:“那么,你喜欢哪个故事?”
元朗说:“什么?”
白敬亭重复说:“你喜欢哪个故事?田螺姑娘?还是苍生蝼蚁?”
元朗一愣。
白敬亭又恢复了似笑非笑的神情,他说:“若是你真的喜欢田螺姑娘,那很简单,之后继续如常就是,你可以继续做你的商队,继续日日在这北荒行走,继续看落日,继续等日出。等到时间久了,大家自然就忘了这个故事。想着,啊,这不过就是仙女下凡而已。和田螺姑娘没什么区别。田螺姑娘只管几顿温饱,这位仙女还更慷慨一些。”
过了很久,也可能是立刻,元朗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若是我喜欢另一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