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快?”沈酒吓一跳,“那岂不是那家主人一年后就要面临丧母?”
宋明远说:“人到中年,必有此遇,有什么奇怪?——这就是人间,有来有往,否则这人间早就被挤塌了。”
沈酒说:“但是也不必如此之快.......”
宋明远打断他:“快是因为来不及了。”
来不及?
沈酒在边上听得一头雾水。他觉得这宋明远来人间就很奇怪,从头到脚都充斥着奇怪。一个神仙,白白来人间,不知道要做什么,天天跟着他这个小道士跑,说的话也奇奇怪怪,总是喜好说一半藏一半。听得他云里雾里,很不痛快。
宋明远忽然叫他:“沈酒。”
沈酒应了一声。
宋明远听到他的应和,说:“......人间,如果从此没有精怪了,你会做什么呢?”
......沈酒虽然不懂宋明远为何忽然有此一问,但是依然严肃地想了想这个问题:“我是个道士,如果没有了精怪,我就回道观继续当个不用除妖的道士。”
宋明远说:“那你就没有营生了。”
沈酒说:“道士又不是只管捉妖的。就像佛门,佛门虽然也有除妖者,可是佛门的主要是为了普度众生宣传佛法。我们道门也是一样,只要有信奉道的,我们道观就不缺香油钱,而且我们还有打醮啊,做法事啊,白事啊什么的,都算是营生。”
何况,沈酒想也觉得不可能:“天下怎么会没有精怪呢?岁月时日,是精怪最好的修行。岁月总不会暂停吧?”
宋明远没有回答沈酒这个问题,他说了别的:“......就算是真的等到天下无妖,想必捉妖道人也不会失去营生的。”
沈酒问:“为什么?”
“因为,人的心中有妖,有鬼。只要人心既然有鬼有妖,依然疑神疑鬼,那么就会有人靠这个营生。”
“这怎么能一样呢?”沈酒摇头,“这是招摇撞骗。”
宋明远笑笑:“你真的除妖的时候,人家也不尽然是全信你的。”
宋明远这话令沈酒无法反驳。
沈酒除妖,除妖过程一般凶险,大多在半夜进行,这其实对除妖人很不利。因为夜晚时候往往是精怪精力最为旺盛的时候,精怪大多有动物修炼,大多动物本就是习惯白日瞌睡夜间狩猎。成了精怪这样的本能也不会立刻改变。但是除妖人无法,若是青天白日除妖,动静大不说,还容易引发恐慌和误会。
综上结合,只能是除妖门派谦让一步,选在精怪精力最旺盛,但是却是凡人最为瞌睡的半夜进行除妖。最大程度上把动静减弱到最小。
于是往往次日,除妖人给那户闹的不安的人家看那精怪本体。大多是黄鼠狼,耗子,兔子,狐狸,一根藤,一条蛇,对了,最为震撼的,是一条巨蟒。
那条巨蟒人家,对沈酒感激涕零。但是其实那条巨蟒修行最弱,连损妖锁都懒得发动,一纸封印就结束了战斗。沈酒饱饱睡了一场,天明,从万物囊里把那条巨蟒丢了出来。
修行最高的,算是那只白胡子老鼠精。老鼠精很是狡诈难缠。过程费劲辛苦,还受了一些伤。结果,一只灰白老鼠的本体实在是不够震撼。
摊放在那家人面前,那家人的视线一会落在那老鼠身上,一会落在沈酒身上,再来回游走。
银子给的不情不愿的。
沈酒委屈,但是沈酒不说。
宋明远今日这番话,沈酒很是有共鸣。
沈酒开始正视宋明远的身份,这一层身份的正视令沈酒无法把宋明远的任何一句话当做是随口一言。
沈酒有些紧张,他追问宋明远:“真的,真的会天下没有精怪吗?”
宋明远反问他:“你愿意吗?愿意天下没有精怪吗?”
沈酒愣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结巴:“算是愿意吧......省了除妖人的忙活。何况,精怪不算是天地自然而生的。他们本体才是。既然本体是动物植物,是山间生灵,扮做人,披人的假面混迹人间做什么呢?”
沈酒说:“更何况,人也没有想过要成为大树,要变成老虎。人都本本分分,在人间享福或者受苦。那山间生灵,也应该本分。这才是人间之道。”
说到这里,沈酒已经分不清楚,他这话到底是说给宋明远听,还是其实是在说服自己。他有些糊涂。
宋明远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哪个有道理?什么有道理?把话说清楚。
宋明远没再说什么。
冲着沈酒丢下一句:“走吧。”
转身就走进了那个之前进来的犹如吞噬黑暗的妖的过道。
很奇怪,这一次再进,这过道却能一眼看到头。原来这么短。依然有风灌入,依然存在着黑,可是走走停停,能听到脚步的声音,看到前方的光亮,听到大堂穿来凳子桌椅拖拉动作的声音。这就是个普通的过道。几步走完。
走完过道,来到大堂。
入眼就是那个哭哭啼啼的迷茫的小二。小二看到了宋明远和沈酒手里的笼子。小二的脸上依然是那副听天由命随波逐流的自我放弃的态度,说:“客官慢走。”
宋明远于是慢走。
沈酒跟着离开店门的时候,看到那个小二在低头擦桌子,才擦了两下,就用袖子抹了一把脸。
沈酒有些担心。却不知道该具体担心什么。
沈酒到底不放心,忐忑:“那个小二,没事吗?”
宋明远把笼子交给沈酒:“他能有什么事?”
沈酒把两个笼子一并塞进了万物囊:“我也说不清......就是有点担心。”
宋明远说:“他读过书认得字,有手有脚.....这个客栈是属于那男主人的,二掌柜是名义上那老妪的远方表亲,那老树精何等狡猾聪明,自然会搪塞过去。至于那小二依然想留下就留下,若是不想留下,天高海阔,有手有脚,谁能拦得住他?”
倒也是。
沈酒很快也点点头:“是我操心了。我操这份心干嘛?”
这话问的,宋明远哪知道?
三言两语没再说什么。眼前便到了山林。
山林为首,便是那一株参天巨树。树干中间有一道硕大的,可以容一成人从容进出的裂缝,裂缝中间有明显焦灼痕迹。
想必就是天雷所致。
这便就是那老树精的本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