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良忙道:“殿使休恁地说。我家的主人,如今真是改头换面,知道刻苦念书了!殿使也想看书的话,只管说话,我这里什么书都有。”玉堂便道:“你那里也有张载的书么?拿几本我看。”小厮痛快答应了一声,立即问道:“小底让人给送官人家去?”玉堂便道:“一会我去欧阳家中,你闲了给我送去罢。”
玉堂这厮,早晨的事情他还记得,张载那几个学生的话儿,直接把玉堂立了个靶子,斥他为“异端”“邪说”的事儿,他还没忘了。那厮们走时气势汹汹的,这事儿一时不能完,他是坐等着被人围攻的么?主动出击,才是玉堂一向的风格。他不信那张载没漏洞,等抓住了再说。
等到三良走了后,玉堂心里面琢磨了一番,又用白玉杯斟满了一杯甘露堂,自己饮了,然后就往欧阳莅家中去了。欧阳家今天客人不少,会客厅颇有几个闲人。因为他家是文坛领袖,往来的众多,文人门客从没有断过,今天这人数还算是少的。
客人里面,有一个看着有些面熟,正是早上跟玉堂才会了面儿,主张跟白玉堂少往来,彻底“划清界限”的一个。突然在这里又碰了面儿,那个人远远便讪笑起来,低了头又开始与别人耳语。
如今玉堂已改了字号,然而并没叫什么“射日”,规规矩矩起了个“子珩”,因此那些人在低声议论的时候,口里面说的是“白子珩”。有几个不认得玉堂的人,他们立刻便开始介绍,这白子珩到底是什么人,都有哪些言论和主张。听完介绍,那厮们投向玉堂的目光,有惊讶的,有怀疑的,有敬佩的,更多是不能理解和深恶痛斥的。
一看有张载的学生在这里,玉堂心里只道正好:“一会挑出张载的错来,需要人带话。既然有现成的人在这儿,也省了特意出去找了!”玉堂大喇喇往椅子上一坐,就叫上茶。
欧阳看见玉堂来了,口里面一个劲说道:“好久不见了,稀客!稀客!找你几次也没消息,九郎怎么突然想起来到我这来了?”欧阳一面说,一面催僮仆上茶来。
玉堂一看是云雾茶,不满意道:“还说什么‘稀客’呢,你待客一点没诚意!我不吃这个,把你爹珍藏的龙团拿来。”欧阳莅笑着回复道:“子珩还是不羞臊,我父亲在家,一会他来了,你自己跟他说去罢!”玉堂遂道:“算了算了,丁谓那老头弄出来的东西,不吃也罢,就还这个吧。”
话音刚落,旁边好几个好奇道:“子闲兄,欧阳文公在家呢?小可正好有几篇文章,可以请欧公指点么?”因这番话儿,这厮们把欧阳叫过去,玉堂一个人坐着无聊,只好听其他人说闲话。
这个时候,厅内有人说话道:“当年元昊用了张元,扫荡西北,我宋军于三川口、好水川、定军寨连连失利,根本的原因在哪里?就是文臣武用了!范仲淹本来是治世的能臣,世人皆知,只不过治军稍嫌不足。韩琦稍可,在治军的事上也是尚欠。更不用说夏竦那倾轧反复,急于进取之流。
近日有一种流行的说法:武将无人,所以只好启用文臣,这一番话我不信:西北有种世衡、狄青这两个帅才,只是被特意压制了。另还有郭遵、王信、折继敏、张岊、王凯、高遵裕、王吉等等等等,这些全都是当世猛将,跟前朝人比,也毫不孙色,怎么他们就官卑职小,上面人不肯大用呢?还有张亢有张良之才,上面都知道,怎么那厮们不肯重用?手里面本来有一堆宝贝,却不肯用,把一些臭鱼烂虾的扶上去,一面还抱怨没人才,这就是朝廷用人的现状,真真是让人可恨可气!”
另一个则道:“范仲淹、韩琦两位相公督军的时候,虽说咱们吃了些苦头,但相公们乃是儒生之脊,言教身传,以德以教人。屡次大战,众人尽皆死命向前,孰不忠勇?其魂不死,其教仍在,一战之败不为败!”因这番话儿,厅里面有跟着附和的,也有不同意在骂的。
有几个交头接耳嘀咕了一通,口内叹道:“想当初庆历新政,众人慷慨激昂,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分亲疏,不论远近,人皆直言不讳!现如今范公去世,欧公虽在,终究逢迎的多,直言的少。比以前大不如了!”
玉堂若是不认得说话的人,不曾跟他们打过交道,可能真就信他们了。可惜跟他们来往过几回,背后的算盘都知道,此时忍不住心里道:“故意说一些举世公认的牢骚话儿,吸引人赞成投靠过去,是他们党争的老套路了。笨的上了他们的勾儿,还以为自己走的是‘为国分忧’的‘正道’。殊不知做了人家的枪头,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