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绣抓抓头发,“我今总是不由自主想到以前的事情,想到爹,想到师傅。爹很早就走了,我只记得他对我很好,很疼我,但是那时候我太,根本记不得他的容貌。还有师傅,我倒是知道师傅的样子,可是除此之外别无所知。我同师父一起生活这么久,到现在也不知道他的家乡在哪里,有没有亲友在世,就连师傅的名字名字也是盈香师姐告诉我的。要不是这次出来,我还不知道师傅的名气这么大。”
厉千帆没话,等着她继续下去。
祈绣突然没有心情啃包子了,垂着脑袋满脸挫败,“知道师傅名字的人都不知道他的踪迹,比如乾坤和盈香师姐,知道他踪迹的人又不能确定那就是我的师傅。找到现在,所有的线索七拼八凑,也不能确定师傅到底在哪里出现过。”
其实比否定更加磨饶是不确定,没有确切的结果,一切都有可能,却没有支撑这份可能的依据,让人时时希望,又时时失望。反复几次,再多的乐观和希望也被消磨殆尽。
厉千帆是有过这种感觉的。这些年来,每每听到哪里有兄长亲娘的消息,不管是真是假,他都第一时间要亲自去看一下,得到的结果都不尽如人意。这么多年下来,他当初的乐观早已不复存在,支撑他一直没有放弃的也只剩下对兄长的承诺和责任。
“找人本就是艰难的。”厉千帆摸摸她的脑袋,“当下还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不管能不能找到你师父,我都会陪着你。”
一切的鼓励都是徒劳,只有陪伴。至少可以帮她分担一半的难过。
祈绣猫儿一样把脑袋轻轻挨到他肩膀上去,厉千帆目光闪了闪,“阿绣,今日是不是听到了你师父的消息?”
厉千帆深知祈绣的性子,若是没有听到什么新鲜消息,她不会是这样的状态。
祈绣默默点点头,“那个姐姐,她记得那个中洲大夫有些与别人不一样的地方。”
——不是样貌。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那位大夫,有一点与别人不同。
祈绣像是一个溺水的人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迫切问她是哪里不同。
——他是左撇子,右手……似乎少了两根手指。只是他一直隐在袖笼里,我也没太看清……
祈绣脑袋里轰然一声,好似春日一个闷雷,蓦地推开她记忆的闸门,以至于后面她再什么都没有听清。
她的师傅,那是她的师傅!
从她第一次见到师傅开始,他似乎就喜欢用左手做事情。用左手抱她,左手写字,左手做饭……总之能用左手完成的绝不会用右手做。师傅的衣袖总是比别人长一些,看起来不太合身。为了方便,他时而会将左边的袖子挽起一截,右边则任之垂着。
还是后来,她无意中找到厨房,发觉一向做事利落的师傅正用右手三根手指按着菜板切菜,这才知道师傅的右手只有三根手指。
师傅怕她吓到,当时安慰了她好久。祈绣人不大,却是懂事,觉得师傅之所以这样日日藏着右手是因为不好意思露出来,此后便装做忘却那一日的场景,好不让师傅尴尬。
彼时她年龄尚幼,装着装着就真的忘了。若非那位姑娘提及此事,她恐怕还是记不起来。
从发现那做空坟茔开始,她心中就有一簇火苗团团燃烧着。多少的疑问和谜团都在那一刻放大,让她的心始终悬着不曾放下。出来这么久,走过多少路,问过多少人,终于在师姐口中证实了师傅当初并没有去世。那一刻,她激动,更煎熬。
活不见人,远比死不见尸更揪心。
她忍着心中的迫不及待随厉千帆来到第戎,千里迢迢,一路苦寻,也曾生死一线,也曾希望落空。每日一睁眼,第一件事就是打听师傅的下落,却也知道,这一日会像以往的每一日一样,毫无所获。甚至她慢慢觉得,自己想要找到一个十几年就死掉的人是痴人梦,若不是心中这份的执念,她恐怕早就放弃了。
可是今日,女子的一句话,便轻而易举把她心心念念十几年的事情摆在她面前,让人猝不及防。那一刻,当初心里火焰燃烧成了熊熊烈火,几乎吞没了她的神智。
激动了不过片刻,更多的却是焦躁和慌乱。所有的疑惑和委屈都被蓦然放大,她的心里像是有千百只爪子搔抓一般,让她差一点就不顾厉千帆来第戎的目的,放下一切去寻找师傅的踪迹。直到现在,她还是沉浸在一种纷乱莫名的心情中,想笑笑不出,想哭也哭不出。
厉千帆也愣了,有三根手指地人可不多见,有了这条线索,至少能刨除一大半的人。
“这应该高兴,怎么这么无精打采?”
“唔……我若是早一点记起来,兴许这时候已经找到师傅了。”祈绣咕哝。
厉千帆刮了她鼻尖一下,“这世上哪有什么兴许不兴许,未知的事情虽无限可能,但未必比当下要好。我们一起走过这么多地方,不也很值得?”
祈绣想到他们一起在抱春城烤羊腿,在黎川偷袭蛮夷,不慎落入雪狼谷,认识了狼大哥,在云来镇吃不起眼但美味至极的路边摊……点点滴滴,纵然风餐露宿,她这一辈子却从未如此充实。
“千帆。”过了好半晌祈绣才抬起脑袋来,满眼乞求望着他,“能不能快一点结束这里的事情,我等不及想找师傅。”
“这话就算你不提,我也要同你商量了。我们兴许很快就要离开了。”
萧云烨传来消息,在他辛勤的“关怀”之下,太后的病情愈加恶化。太医得了命令不准打扰其修养,只言好不言坏。如今的太后看起精神十足,内里早已毒入骨髓,衰败不堪,随时都可能驾鹤西去。只等他找到那个辅助太后的暗线,否则一旦太后察觉自己命不久矣,定然倾全力掩藏暗线身份,那时再查便机会渺茫了。
厉千帆大致同祈绣解释,祈绣不解,“太后很厉害吗?既然中洲想要找出叛贼,就直接攻打第戎好了。占山为王,不就什么都知道了?反正又不是打不过。”
在她的认知中,中洲下第一厉害,第戎有又穷,连中洲的五分之一还没有,打起来一定必输无疑。
若真像她的这样简单就好了。厉千帆苦笑,“自然要打,但不是现在。第戎是极的属国,中洲若是起兵,无异于同极作对,况且太后的母家就是第戎,自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家园被攻打。”
打狗还要看主人,一个第戎萧云烨还不放在眼中,倘若它不是极的属国,不是太后的故乡,也许气数早就尽了。根本也用不到他们亲自动手。
“云烨登基之后十几年一直由太后把持朝政,看似光明磊落,铁血手腕,实则明里暗里各种手段无所不用。这些年来中洲欣欣向荣,在野百姓尊崇他信服她,在朝中则根基稳固。后来随着云烨年龄渐长,心思已经不能与幼时同日而语。外界风声渐传,这才不得已放手大权。”到这里,厉千帆语气渐沉,唇边扯出一丝讥讽。
用雁寻的话,这个老妖婆虽是女流之辈,却又狼子野心。暗中该握紧的东西一样也不放权,又挂着太后的名分,便是萧云烨也不敢僭越。至今太后手中有仍中洲一部分兵权,硬碰硬只能消耗中洲的元气。就连第戎的异常,她与文相不清不楚的关系也是萧云烨趁自己年龄尚幼,太后对他还不设防之时暗中排布人手查出来的。
时至今日,厉千帆几乎已经确定了叛国之人便是文敬良,就算不全是也一定同他有着相当深的关系。当初陷害护国侯一事他应当也是插了一手。事已至此,断然没有放过他们的理由。
萧云烨的意思,是要吊着太后一条命,第一不让第戎生疑,更要让她亲眼看着自己多年筹谋是如何毁于一旦。
“听师傅过,打仗最受苦的是百姓。他们不是一心为民吗?为什么还要打仗?”祈绣不解。
厉千帆冷哼一声,当年的护国侯再威风,也是一次次用自己的命挣来的名号。沙场的热血男儿同样有家又亲人,如能安稳活着,若能和平解决,谁愿意挥剑沙场?底下最不缺的就是百姓,如太后之流,可从来不是一个关心民间疾苦的人。
还有一点厉千帆没。太后对萧云烨的生母霍氏恨之入骨,先皇故去后她竟然暗中转移霍氏遗骨,如今不知被藏匿于何处。照他们的猜想,为了稳妥,太后八成会悄悄将其运往第戎藏匿,以备日后一旦双方对峙用以要挟他。
萧云烨之所以迟迟不动太后,便是想要探知母亲的遗骨下落。太后作恶多端,死不足惜,但他的生母,却不能魂魄不安。只是此事牵涉皇族隐秘,知道的人也只有寥寥数个,厉千帆却没有多同祈绣解释了。
祈绣听得头越来越大,越来越想不明白,觉得这些同她也没什么关系,只好问厉千帆:“那千帆是准备要做什么?”
厉千帆目光幽幽,“第戎这次,恐怕想同时吞并了中洲和极。”
对待极,第戎看似按兵不动,暗中却将各种精良兵器卖到极各属国。厉千帆再多心一些,极属国之间明争暗斗,此时的联盟为利而来,不够稳固。与极战后几方元气大伤,第戎趁机一举吞并。就算不能一举功成,能够吞并几个属国,或是趁机瓜分极,再不用俯首称臣,对第戎来也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而这背后,支持他的是中洲。萧云烨交给雁寻的茶盐商路,之前由太后的势力暗中操纵,大把的银钱暗中流入第戎。除此之外,更有许多看不清地银钱走向。太后听政以来,中洲的国库几近空虚,第戎的国库充盈将溢。除此之外,其手中握有的兵符掌控中洲有近三分之一的兵权。倘若萧云烨掀起若起战事,太后大可借机挑起内讧。中洲国库银钱亏空,我们元气大伤,第戎便是不去理会乱麻一样的极诸国,只对准了中洲这一块肥肉,也足够趁机做强了。
“第戎狼子野心,我势必不会让他们得逞。”护国侯的仇还未报,太后做了那么多亏心事,报应还未应,他不会让一场硝烟就掩去所有的罪恶。
“十五日之后,他们会再去送柴碳。我暗中打听到还是去上次的地方,且这次会有中洲的使臣暗中前来。若我没有猜错,那片空地的下面,远比看上去大了数倍不止。”厉千帆道。
祈绣不知为何,心里没由来生出一丝担忧,不清为什么,只是不想他去,“可是那个胖掌柜能同意你去吗?上一次是因为人手不够,才勉强让他去的。”
厉千帆唇角向上牵了牵,“也真是巧,这回也是因为人手不够。”
祈绣睁大眼睛,“不会吧……你又下毒了?”
“又”字的够戳心,好像他经常下毒一样。厉千帆脸上一黑,伸手捏住她的鼻头来回扯,“想什么呢!这次是因为要送的柴碳太多,除了掌柜和账房都要押货去。”
“太多是有多少?”祈绣捂着通红鼻子,眼泪汪汪。
“八百车。”
“好多。”
她其实没见过一车柴碳到底有多少,此时煞有介事附和,眼睛里明显闪烁着懵懂,厉千帆不由笑了出来,只是那笑意还未达到眼角就被眉宇间凌厉幽深的锋芒压下去。
边不知不觉染上一层阴霾,似有大团黑暗积聚汇拢,远方渐渐飘出尘土的味道,空气变得压抑而闷热。
厉千帆望着暗沉沉的空,褐色的眼眸中并行交织着洞悉一切的清明与随之而来的忧虑,凝成一抹化不开的忧虑,引得眉头微皱,呢喃道:“山雨欲来啊……”
祈绣抬眼看了看空,只觉黑沉沉的乌云当头,空陡然低垂下来,周围压抑不已,不由不安分地挣了挣身子,不心一个药瓶顺着袖笼划出来,“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这还是当时他给乾坤酒配药用的瓶子。祈绣伸手捡起来,突然想起自从上次绝尘来过之后,已经很久没有得到乾坤酒的消息了,遂问厉千帆,“你知道乾坤他们最近怎么了样了吗。”
起乾坤酒,厉千帆眼底的阴霾霎时间消退些许,笑眯眯道:“阿寻的鬼主意多,竟然想到了散播极二皇子赫连越非皇帝亲生的消息,短短几日,极风向大变,整个极对这位素来受尊崇的二皇子失望透顶,赫连越此时正焦头烂额。大皇子赫连朗借机重整旗鼓,如今势均力担”
祈绣跟听茶馆先生书一样,厉千帆短短几句就这么跌宕起伏,不过她的关注点显然不在谁占上风上,而是呆呆问了句:“那二皇子到底是不是亲生的?”
厉千帆一耸肩,“我又不是老皇帝,怎么会知道?”他目光闪烁,无论是或不是,雁寻都已经达到了目的,最后的定论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祈绣长舒一口气,“我还当他会被坏人欺负呢。”
“有阿寻帮他,他想吃亏都难。”想起雁寻层出不穷的鬼主意,厉千帆不由莞尔。
听完这句话,祈绣脑瓜一动,凑到他面前,笑的很是狗腿,“千帆千帆,我想跟你商量个事情。”
“不校”厉千帆笑容可掬,断然拒绝。
“咦?你还没听我是什么事情呢!”
他那点心思哪里用着猜,不就是想跟她一起去摸清第戎的底细。
“你在家里等着,若实在无事可做,就研究一下坏人追到家里来该如何逃跑。况且,你还有病人呢,你师父如果在的话,肯定不会把治了一半的病人丢下,不管不顾走了。”
祈绣果然沉不住气,这一刻脑子竟然转的异常迅速,“你又不是师傅怎么知道师傅不会不管不顾走了?而且十五日之后施针就结束了。乾坤有雁寻帮,这里都没有人帮你,正好我来帮你呀!我力气大,可以帮你搬东西的。我还会下毒,他们要是欺负你,我也可以保护你,我还会治病,你要是受伤,我也会把你治好的,上次在雪狼谷不就……唔!”
厉千帆似笑非笑听她叽叽咕咕,鬼使神差的,突然就吻上去。
她的嘴唇温温软软的,像六月的樱桃,雨后的梅果儿,带着少女独一无二的软甜。
祈绣愣在原地,原本要的话伴随着这一吻全都忘记。厉千帆的唇有些凉,鼻尖的气息喷薄在她的睫毛上,像一只毛茸茸的手,在她心尖上不轻不重挠了一下。就是这一下抓挠,让她宛如触电一般,不上是欢愉还是尴尬,忍不住想推开他的脸,却又贪恋一般迟迟不动。周围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怪异,仿佛有难以言明的气流缓缓在两人之间流淌,散发着丝丝燥热。没有人教过她这时候要怎么做,祈绣只好像一只无辜又羞赧的猫儿,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怔怔盯着眼前这张勾魂摄魂的飞扬面容,只觉得那双眼睛无比深邃空幽,此时好似更镀上一层邪魅惑饶光芒,如九幽之地的往生河一样璀璨奇异,一下子将她吞噬进去。
厉千帆慢慢退回来,眼神多了几丝暧昧,显得愈发深邃。若此时有一面镜子,祈绣自己就能看到自己白皙的脸蛋上晕开两大团粉红,一直蔓延到耳后,好似两颗饱满诱饶大红苹果。修长的睫毛受了惊的蝴蝶一样颤颤巍巍,睫毛之下一双眼睛水光氤氲,迷雾荡漾,带着孩童一般的探究,翻涌着似是而非的喜悦,还有一个少女应有的娇憨暧昧。
该死的,等此件事了,他一定要马不停蹄回中洲,不管用什么办法,先把她娶回家再!
厉千帆强忍着本能反应,硬是让唇角牵出一抹柔软,连带着声音有些沙哑,“在家里等着我,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罢刮了她鼻尖一下,兀自离开。
祈绣还沉浸再刚才那一吻里没有完全醒过来,直到厉千帆已经走了好久,才慢慢捂上胸口。
奇怪,明明不是心疾发作,心怎么跳的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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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帆帆可是老司机~
下章预告:乾坤酒被病痛折磨了太久,这药宛如是救命稻草一样在他束手无策之际及时出现,一个糙老爷们儿看着兔子屎一样的药丸,竟然热泪盈眶。况且这药还是祈绣亲手配的,乾坤酒拈起一颗药丸,心翼翼用牙齿磕下一层来,闭着眼睛咂么嘴。明明是加了黄连根的苦药,愣是被他表现的仿佛吃到了仙玉露一般,“好吃……唔……好吃!祈绣配的就是不一样,啧啧……够味儿,来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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