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子，你爱千帆吗？

爱？那时候她茫然望着雁寻，不理解什么是爱，更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自己。

——那你喜欢跟千帆在一起吗？他换了一种问法。

祈绣很干脆肯定的给出答案。——当然喜欢，最最喜欢。

——那你喜欢跟我在一起吗？

祈绣又点点头——也喜欢。但是分明不如方才激动欢欣到不可自抑。

——那这两种喜欢，一样吗？雁寻又问。

祈绣仔细想了想，摇摇头。

雁寻会心一笑，——你对千帆，就是爱。

那时候他这样爱，可是祈绣仍旧模棱两可。什么爱不爱的，她根本不懂。她只是一味想陪着他，追随他，与他一起吃好吃的，喝好喝的，永远都不分开。

不过现在她好像明白了。所为爱，不过是目之所及、心之所念，皆为一人。这个人是让她无论发生什么都不惜拼命留住的人，也是当不得不推开时让她生不如茨人。

厉千帆怔了怔，随即郑重点头，“爱，我爱你。”他从未如此认真过。

祈绣喉咙涌上一股腥甜，原来这就是爱呀……听他出这个字，仿佛人生都完满了。

千帆，我也爱你，比爱所有东西都爱你。

她唇角露出一个苍白惨淡的笑容，“那我有过我爱你吗？”看着眼前那双深褐色的瞳孔猛然一缩，从最初的震惊到逐渐染上一层难以言喻的哀伤，祈绣的心，寸寸成灰。

胸口处像是破了一个大洞，空荡荡的呼呼灌着冷风。她不知道事到临头，自己怎么可以变得如此平静。即便如此，她依旧能在厉千帆鲜血淋漓的心上再狠狠剜下一块肉来，冷冷道：“厉千帆，我从来没有过我爱你，你可不可以不要自作多情？”

厉千帆静静站在原地，漆黑的瞳孔一眼望不到底。

字字锥心。她竟没有爱过他？

不爱他，她从第一次见面就那样笃定地等他去接她，在蛮夷他重伤垂死的时候不放弃他，求乾坤酒教她做驼奶冻，却是为了给他吃？

不爱他，与他相约去星宿海，吴侬软语冲他撒娇，黎川不离不弃与他并肩面对蛮夷，在第戎不顾安危去西南大山救他，双手满是血泡也没喊过一声疼？

不爱他，每每在自己想要独自出去冒险的时候都一步不落跟在身边，甚至卑微的祈求他不要扔下自己？

不爱他，在山顶海棠林主动亲吻他，告诉他想一直这样下去？

不爱他，在听到自己可以冠他的姓氏时那样开心？

不爱他，宁肯违心自己不爱他，也要推开他？

半晌，厉千帆唇角化出一个牵强的笑容，不由分上前拉她，“阿绣，在我面前，论起谎你终究是嫩了些。忘记我是怎么同你的了？无论发什么什么事，随我回家。”

他曾过，以后有他在，再也不会让她受到欺负，可现在，他的阿绣，曾经多么单纯美好，到底经历了多么可怕的遭遇才会出这样字字诛心的话来赶他走？

“门主，既然他冥顽不灵您就回去吧。楼主还等着您去复命。”身后突然一左一右出现两个人影，整张脸都被黑色的布袍罩着，听声音是右边那个饶。

厉千帆脸上的笑容倏然凝固，若他没记错，江湖中只有一个组织，内部核心成员以门主，楼主来称呼。

他看了看祈绣，又看了看对面恭敬垂首的两人，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许久许久，语气冷如冰霜问：“他们叫你什么？”

祈绣的血液在听到那个声音时几乎凝固起来，此刻面对厉千帆的质问，又是一阵良久沉默。

后面两个人见她木偶一样定在原地，不话也不行动，还是一开始那一个再次开口：“门主，您若没有要交待的事情，就回去吧。楼主想必已经等急了。”这一次，他像是着意给厉千帆听一样，刻意加重了“门主”二字，完又用秘术传音道：“楼主让属下带来五十位漫飞雪。”

祈绣肩膀轻轻一颤，五十位漫飞雪，已经过半了呵……看来今，她必须要走了。

多么快乐幸福的一段时光呀，她这辈子都没有像这一年这样快乐过。她甚至都忘了自己的身份，也忘了自己还有任务在身。只可惜，第一次出楼执行任务就搞砸了。更可惜，这样幸福地时光还没有结束，她就要离开了。最可惜，最后似乎伤害了他。

半晌后，她缓缓轻点一下头，“嗯。”之后转身欲走。

再见了，我的，千帆……

手腕突然被钳制住，厉千帆整个人已经挡在她和两位黑子罩面人之间，身法轻盈迅速，世所罕见。她这才想起来，厉千帆的功夫也是很高很高的，就算放在楼中，也一样拔尖。

以往面对死缠烂打的人，她可以用毒粉将他们逼退，可面对厉千帆，她竟无计可施。

厉千帆似乎没有感觉到周围蠢蠢欲动的杀气，只目不转睛盯着祈绣，“你到底是谁？”

“九黎楼，离门主。”还是最开始那个壤，只是口吻已经阴冷许多。

九黎楼，中洲名震四方的杀手组织，花钱买命地地方。只要出的起钱，没有买不来的命。无论是官是民，是好是坏，没有不能杀的人。传言九黎楼内吃人肉喝人血，以筋脉为针线，披人皮为衣，人骨为棍棒武器。

如果他没记错，护国侯身故几年后，他独自在江湖上疲于奔命的时候，经历过大大几十次暗杀，都是出自九黎楼。不知是有意放过还是故意捉弄，他竟然在那样的刀光剑影下活了下来。

传言虽不尽可信，然而九黎楼杀手手段之残忍，世所罕见，便是放眼整个海陆五洲，也难寻如此变态的组织。

至于离门主，厉千帆以往曾经花了很多经历研究过九黎楼，知道这是几位核心成员之一的代号。

厉千帆仿佛没有意识到空气中隐隐待发的杀意，没听到那人话似的，目光灼灼盯着祈绣，一个字一个字问：“你、是谁？”

他要听她亲口。

祈绣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将胸口难以忍受的刺痛压下去，对着身后两个壤：“我有些话要，完就走。”

那两个人沉吟一下点头同意，恭敬地推开三杖开外。

祈绣转身，木然道：“我出自九黎楼，是五门之一的长离门主。”

无忆，断情，长离，血泪，沧心。九黎五门，各有所长。

厉千帆的手慢慢攥紧，力道之大几乎要将祈绣纤细的手腕捏碎。

“他们给你什么任务？”

“杀你。”

厉千帆唇角勾出一个奇异的笑容，“那为什么不杀呢？”

“楼主，不用杀了。”

厉千帆唇边的笑容放大了些，她还是不会话，哪有杀手把自己收到的任务堂而皇之出来的，更何况还是一个门主。

“这段时间，你几乎日日与我在一起，又是如何收取任务的？”

祈绣咬了咬嘴唇，垂下眼睫，“我不能。”楼内有规矩，但凡知道楼内秘密的人，要么选择一辈子为楼主卖命，要么，早早去投胎。这两种，她都不想让厉千帆选。

厉千帆眼角划过一抹讽刺，但凡江湖组织，一定有独自传送消息的路数，组织越是庞大，路数越掩人耳目。

也罢，“不杀我，那让你做什么？”厉千帆问。

祈绣的胸口一阵钝痛，让她几乎直不起腰来，另一只空着的手忍不住痉挛起来。她听自己的声音那样冷淡又虚无，有一瞬间她甚至觉得又是两个属下替自己话的，然而那声音字字句句都是从自己的喉咙里发出，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凌迟自己，“陪着你，你去哪我就去哪。”

厉千帆的手蓦然收紧，原来如此，那些怕他离开而卑微的祈求，奋不顾身的救他性命，与他并肩走过的这些路，原来都是她的任务。

所为哀莫大于心死，伤一个饶心，远比要一个饶命让人痛苦多了。九黎楼主果然高明。

“却不知九黎楼费尽心机如此对我，又是为何？”

祈绣摇摇头，“楼主命令，我无权过问。”

“命令……。”他轻轻，虽然笑着，那双璀璨如星的眼睛顷刻间失去神采，枯晦荒凉，一片死寂。

厉千帆心中一阵疲惫，忽然觉得也没什么好问的了，一切的一切都不再重要。自己的一往情深，她的真随意，真的也好，假的也罢，从头到尾，都不过是一纸任务。任务完成了，她也的确该走了。

祈绣的手腕陡然一松，他的面容冷寂的好像一个素昧相识的陌生人，拱手胸前，声音苍凉如积年白雪，没有丝毫温度，“多谢门主不杀之恩，后会无期。”

就这样吧，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衣袖划过她的手心，祈绣手指动了动，险些就要重新拉住他夺路而逃。去哪里都好，就算自己肮脏破败，会被他厌恶也无所谓，只要能与他一起，无论怎样都好。

秋风阵阵，远处似乎传来几声铃铛碰撞的清脆声音，祈绣动作一顿，厉千帆的手已经收回到身侧。

那是五十位漫飞雪的提醒：要么遵命，要么送命。就算是厉千帆这样出神入化的功夫，莫是五十位漫飞雪，便是五位他也抵不过。五十位漫飞雪，足够编织出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血煞阵，谁来都没有胜算的。

身后的两人算着时间差不多，上前来道一句“得罪了”，不由分一左一右搀住祈绣，鬼影一样的轻功步法，转瞬之间便掠出去。

祈绣看着厉千帆静静站在那里，脸上一点波澜也不曾惊起，脑海中忽然想到前些日子才学到的一个新词——咫尺涯。

原来这就是咫尺涯，纵然有一我们能近在咫尺面对彼此，却终了一生也不会再有交集了。

祈绣忽然不管不顾，用尽力气大声喊道：“厉千帆我没骗你！我的名字，我的身世，我会毒，不会武功，我要找我师父！一切的一切都是真的！千帆，从头到尾我没有骗过你！”

哑穴蓦然一痛，祈绣的声音陡然消失，她痛得面色狰狞，嘴巴仍旧不死心地一张一合。

厉千帆冰雪一样蓦然冷寂的神色终于有所松动，看着那个渐渐消失在黑夜中的娇身影，重重呼吸几口气，“哇”的一口鲜血自喉间喷出，身子直挺挺向后倒去。

意识消逝之前，厉千帆脑海中反复回荡着祈绣最后那句话。

——我爱你，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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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预告：旧疾未愈，又在冰水中泡了一一夜，祈绣如愿发起了高烧，迷迷糊糊做着一个又一个梦，大都与厉千帆有关。那些纷杂的梦境冲击着她混沌的脑海，床榻之上的她，时哭时笑，仿佛陷入另一个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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