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这样抱着她,真的很好。段天涯不想放开,他可以在过往嬉笑、玩笑,但在她的面前,他只想给她足够的尊重。
过了良久,龙倩儿低声道:“天涯,我们该出去了。”
“好!”放开她,他扫了一眼秘室,“小时候,父王第一次带我来这儿,我满是惊讶,也唯有你,到了这里还依然平静如常。”
她笑容浅淡,跟在他的身后,离了秘室。这里虽有数种乐器,却唯没有她所喜爱的箜篌。而她自离开燕京,便已经很久没有弹了。
时间在流逝,转眼间又过了数日,倩儿依旧住在大理王宫,段天涯还特意从王子宫里拨了两名宫娥过来服侍、照应,而她呢,每天除了看书便是下棋,偶尔也会站在窗下绘一阵子的丹青,习一会儿书法。
“禀龙姑娘,王子拜访!”
“快请他进来。”
段天涯意气风发,着一袭王子华服,笑容浅浅,身后跟着一名太监,那太监怀里捧着一只绣袋。
龙倩儿放下笔,歪着脑袋,惊叫一声:“是箜篌!”
段天涯爽朗大笑,竟是说不出的欢喜。抱过箜篌,将它端端地摆放到桌案上:“宫廷乐师那儿有一架不错的箜篌,可我瞧了许久,还是不满意,这一架是我着人选用最好的木料,令最好的乐器匠人制作而成,一共做了三把,就这把最好,你且试试,看是否满意?”
龙倩儿伸出纤纤玉指,在弦上拨弄了两声,聆听声响,弦低处,轻若清泉细语,高音处又似飞瀑轰鸣,当真是把好乐器。不知比相府之中的那把箜篌要好出多少,脸上的笑意也浓了几分。
“试试看!”
她纤指如飞,一曲清灵悠扬的曲子飘出,仿似幽幽山谷静静绽放的兰花,又似一路低鸣奔流的清泉,灵动的玉指化成了最优雅的蝶,在弦上飞舞,如一曲由纤指化成的舞蹈,和应着她奏出的乐,仿佛看到了烟雨朦胧的江南,望见了波光粼粼的西湖。用天籁般的琴音驱赶枯燥,用弹奏箜篌喂养寂寥,用有音的世界丰富相处的时光。
随着起伏的弦音,他犹如看到了一幅幅截然不同的画卷,江南的柔美,塞北的空旷,草原的辽阔,都在她的指尖变幻着,她时而蹙眉、时而含笑、时而神采奕奕、时而面带伤愁……乐中的画卷,令她沉陷,也深深地感染着他。
在如泉低沉的画卷中音落,段天涯不由得拍掌叫好,神色里写满了惊喜。
“快看啊!孔雀,是孔雀停到王宫屋顶了!”随着宫娥指着的屋顶,只见一对漂亮的绿孔雀停驻在屋顶,正在寻觅。
龙倩儿道:“许是王宫百禽园的鸟儿迷了路。”她曾听宫娥说过,大理王宫建了一俯百禽园,里面养了许多各式各样的鸟儿,以前便有养百禽的习惯,自去岁开始更是加大了养禽的数量,好像是准备要把圈养驯化过的鸟儿进献给天朝皇帝。
宫娥道:“那我着人来捉回去。”
段天涯似瞧出端倪,百禽园的鸟儿多是关在笼中,就算建了鸟屋,也难冲破安设的鸟网,怎的就有几只鸟儿飞到此处。不由得忆起那个关于崔吟霜的传说。道:“你们都去抓孔雀!”众人退去,他问:“是因为你的箜篌吗?”
“自一年前起,有两支曲子我不能弹。”龙倩儿沉吟片刻,“不弹《阳春》和《百鸟朝凤》。”
“是因为会吸引蝴蝶和百鸟?”
龙倩儿笑:“其实崔吟霜弹箜篌能吸蝴蝶、百鸟,全是骗人的,为了提高她的身价和才华,让她如愿嫁入皇室。蝴蝶是事先令人备好的,而百鸟也是自家养在笼中,弹奏之时,崔吟霜只是坐在阁楼装装样子,而我藏在屏风后面弹奏。弹到精彩处,下人们就放出蝴蝶和鸟儿。一传十,十传百,燕京百姓便以为崔吟霜竟有这等本事,但凡听到箜篌之音的人又说确实是好曲子。”神色一敛,“我不弹这二曲,是每每弹起,就会忆起昔日之事,欲笑又悲。弹奏之人不能身临其乐,又如何让乐有神韵。”
段天涯恍然大悟,没想到其间另有蹊跷。
她是安静、活泼的,静的是她的人,动的是她的心。苍白手指如盈然翩飞的蝶,悠悠轻拢,缓缓拨动,或慢捻,或快挑,近乎透明的指尖流泻出哀切、孤涩的瑟音,漫至心间,化成情丝翻涌,纵横交织,汇化成一曲繁复音曲。听似轻灵,实则沉重,她微蹙眉宇,沉陷在往事之中,也将万千情绪化于指尖,奏一曲段天涯从未闻听过的曲子。
听得入神,只见一名太监神色匆匆进入院中,道:“禀王子,?州那边来人了。”
龙倩儿心头一怔,乱了心神,一个瑟音重重飘出,那丝弦几近崩断。段天涯啐了一句:“狗奴才,什么事这般大惊小怪?”
龙倩儿急道:“?州那边出事了?”
太监答:“?州官府派人过来了,是位自称姓常的衙差。”
段天涯宽慰道:“你莫要着急,许是公差到此,顺道来看看……”
太监性子急切,快人快语:“回王子话,来人说?州府的颜大人近来染了重疾,甚是挂念龙姑娘,要接龙姑娘回?州。”
“凌飞病了!”龙倩儿忽地起身。
她远避着他,避开了人,却避不掉他炽烈的目光、切切的话语。只道时间可以冲淡一切,让己淡去对他的牵绊,也让他淡去对她的系念。此刻听闻凌飞染疾,却神色难安。
段天涯将她的表情收入眼底,到底她对凌飞还多了两分用心。“知道了,退下吧!”
太监道:“王子,对方说,颜大人病得不轻,还望龙姑娘早返?州。”
龙倩儿的心再度凌乱,凌乱,忆起分别时凌飞说的话,此间忆来竟如前世发生的一般。分开不过一月有余,竟似过了许久,这些日子她和段天涯入南凉王宫,来大理宫中作客,日子过得平静而欢欣。即便曾是崔相府中的小姐,也不如这些日子过得自在、洒脱。
段天涯道:“凌飞喜欢你。”她沉默,正因明了,她才避开,要不了凌飞的喜欢,也不敢贪恋他的情。又道:“他想要你回?州。”
龙倩儿低垂着头,情绪复杂,眼波流转,迎上他的目光:“我得回去。”
“也许,这是他使的计。”段天涯不想就此与她分开,这些日子日日相见,他欢喜,她了也快乐,彼此都过得很好。
龙倩儿道:“如若真染了重疾,我不去见他,不是欠他更多么?”
“就算欠了他。你也救了他两回,也算清了。”
段天涯的意思很直接,他不想龙倩儿离开,留她住在大理王宫很好,有她在,他的心就是安稳的,知晓在这寂寂深宫之中,还有一人可说话、畅谈,他就不觉得孤单。忘不了那日?州一别,凌飞在他耳边说的那句:朋友妻不可欺。依然拿龙倩儿当成他的女人。
“无论怎样,到底是我欠了他。我必须得回去!”龙倩儿拿定主意,逃避也终不是法子,总是要面对的。
段天涯问:“几日回来?到时,我遣人去?州接你。”
她不想成为旁人的负累,嫣然一笑:“我会骑马,若是想来时,我自己过来找你。”虽是重疾,还危及不了性命,心里也是担忧的,却不急在这一时,看看天色已近中午,只怕赶不了多远的路,又得另寻客栈,道:“就劳小公公再跑一趟,告诉来人,明儿一早启程赶路。”
太监应声退去。龙倩儿方忆起,段天涯来了一阵,居然忘了给他沏茶,在王宫她是客人,但入得这院,段天涯便是客人。他静默地瞧着,但见倩儿停移身近桌案,捧起桌上的清茶,用手在茶壶外暗试水温,熟练而漂亮的兰花指,人虽站着,却表演了一套最完美而熟练的江南茶道。看着她那直线流入杯中的清水,看她纯熟的倒水、覆盖。她谦卑有礼,却不乏应有的尊贵,双手奉上香茗,目光相遇,他突然希望这一刻能永远珍藏,让时间不流逝,就他和她相对相伴。接过茶盏,他浅尝一口,但觉清香宜人。
龙倩儿道:“你的父王依旧决定让静和公主和亲天朝?”
段天涯应了一声:“父王说,这是最好的法子。吐谷浑等各臣国,都先后献出了公主与天朝皇族联姻,以示臣服之心,必须如此。”
“静和公主是你的同母胞妹,和亲天朝,要么是嫁与天朝皇帝为嫔妃,要么就是配与皇族其他男子。天朝皇帝膝下有子数人,二、三皇子早在几年前便已娶妻纳妾,而这两位皇子也最是野心勃勃,不可依靠,就算嫁到这二位府中,也少不得被人算计、伤害。五皇子羁傲不驯,太过*;六皇子又是一副病弱身子;七皇子阴险狠毒,性格阴晴难定;八皇子意气风发,颇有建树;十一皇子年纪尚幼,还未到婚配年龄。若有机会,你倒不妨建议大理王,要静和公主与六皇子联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