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我嗜爱辛辣,亦知寿宴之上,我唯一不会提防人便是薛岑。那日长公主寿宴,我见你缠着薛岑聊了许久。”
虞灵犀站起身,逼视赵玉茗道,“还要我说得更清楚些么?薛岑随身携带椒盐渍梅子,便是那时被你掉包,对么?”
赵玉茗绞着手帕,心虚色变。
虞灵犀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那日从寿宴归来后,虞灵犀便反思了许久。德阳长公主因为太子佛堂偷腥之事震怒,则说明她对太子意图并不知情,不可能在虞灵犀酒菜里动手脚……
那么,对她下手人只有可能是赵家人。
宴席上虞灵犀并未吃什么来历不明东西,唯一例外,便是薛岑夹在她杯盏里那两颗梅子。
再联系之前赵玉茗为何要缠着薛岑说话,为何要分散他注意力,一切疑惑都迎刃而解。
甚至前世……
前世在赵府饮过那杯香茶,她在长公主寿宴上也闻到了一模一样茶香。
前世,姨父已经靠着献美人巴结宁殷而坐上户部尚书位置。如此家缠万贯赵府,为何会用四年前就出现过陈茶招待自己?
或许原因只有一个:
那种茶够香,香到能够遮掩毒-药苦涩。
思及此,虞灵犀嗤地笑出声来。
笑她前世战战兢兢提防宁殷、恐惧疯子,到头来杀死她,却是一个柔柔弱弱“大善人”。
若真是赵家做,她绝不忍让!
赵玉茗一直在小心观察虞灵犀神色,不由心虚道:“一切都是赵须安排,我以为他只是想教训你出气,不知道他竟存了那样心思……”
见虞灵犀抿唇冷笑,赵玉茗声音低了下去,泪眼连连道:“我知道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了。我已被封了东宫奉仪,后日就要入宫侍奉太子殿下,此生都不能再出宫墙,更不会和你争抢什么了……”
想起那低贱“妾婢”身份,赵玉茗眸中隐忍着强烈不甘,哽咽道:“我今日来找你,并非奢求你原谅,只是想在入宫前问个明白,赵须他……到底是怎么死?”
倒这个时候了,还想着来套话?
虞灵犀沉静道:“如果不是畏罪自裁,表姐何不亲自去问他?”
赵玉茗一颤:赵须已经死了,虞灵犀说“亲自去问他”,莫非是暗示……
面前虞灵犀沉静通透,俨然不再是当初那个单纯好糊弄懵懂少女。她这短短半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正想着,一颗石子不知从哪里飞来,砸在了赵玉茗脸上。
赵玉茗立即尖叫一声,捂着破皮流血脸后退一步。
又一颗石子飞来,她顾不上惺惺作态,落荒而逃。
虞灵犀又解气又好笑,心底那点沉重阴霾散了大半。
半晌,她望向假山后:“你是小孩子么,卫七?”
居然用石子砸人,也只有他这样随性妄为人会做。
黑衣少年自假山后转出,缓步转过曲折栈道,有一搭没一搭地抛着手里石子。
雨后潮湿风拂来,他耳后垂下墨发微微飘动,眯着眼悠然道:“我不喜欢她脸,还是划花了比较好。”
虞灵犀微怔,那些刻意被压抑记忆倏地复苏。
前世宁殷划破赵玉茗脸,有没有可能并非是厌恶她,而是厌恶赵玉茗那样人竟然生着和她相似眉眼?
“小姐又在想什么呢?”宁殷已走到水榭中,盯着虞灵犀神色。
虞灵犀动了动唇角,笑了起来。
是一个真正,开怀而又自嘲笑容,霎时眉眼初绽,色-如春花。
宁殷捏着石子,墨色眸中含着她掩唇而笑身形。
“我在想,我以前真是个大傻子。”虞灵犀坐在石凳上,撑着下颌,不经意地抹去眼角笑出眼泪。
宁殷看了她许久,方淡淡颔首:“是挺傻,应该杀了那个女人。”
他还是这般,不是杀人,便是在杀人路上。
但很奇怪,虞灵犀却并不觉得可怕。
她摇了摇头,抬眸望向宁殷,嗓音轻柔坚定:“死亡是一件简单事,而我想要,不仅如此。”
她要和眼前这个俊美疯子为伍,将赵玉茗和那个糜烂东宫,一起踏平。
“小姐总看着我作甚?”宁殷坦然迎着她目光,轻轻勾唇。
虞灵犀心中思绪翻涌,关于前世,关于今生,亦关于那些正在逐步颠覆重塑认知。
“卫七,我以前,很怕很怕一个人。”
她垂眸轻笑:“但现在,我好像有那么一点懂他了。”
手中石子坠地,宁殷微微挑眉。
“那个野男人?”他眯起黑冰似眸。
“什么?”虞灵犀尚未反应过来。
宁殷凉凉道:“小姐先怕后懂,是那个教会小姐消遣自愉技巧野……”
虞灵犀忙扑上前,捂住了宁殷那张可恨嘴。
“你胡说什么呢?”虞灵犀耳尖宛若落梅般绯红。
亏她方才还在一本正经地思索,如何助他回宫踏平东宫,他却只顾着吃自己醋!
宁殷被她捂住嘴,无辜地眨了眨眼,而后薄唇轻启,用牙惩罚般细细地磨着她柔嫩掌心。
又疼又痒,虞灵犀缩回手,恼了他一眼。
“吃荔枝,宫里赏。”
这里没有别人,虞灵犀便将石桌上荔枝果盘朝他推了推,试图堵住他那张乱咬嘴。
推完才反应过来,宁殷大概对宫里没有什么好印象。
好在宁殷神色如常,拿起托盘上帕子擦净手,方摘了颗挂绿。
抬手时候,虞灵犀瞧见他左臂上还绑着那条杏白飘带,不由一愣:“你怎还绑着这飘带?还我。”
宁殷却是缩回手,倚在水榭廊柱上,慢条斯理地剥着荔枝道:“小姐昨日蹭湿了我衣裳,这条飘带,就当是小姐补偿。”
说罢,他白皙修长指节捻着莹白荔枝肉,有意无意地捏了捏,方张嘴含入唇中,舌尖一卷,汁水四溢,甜得眯起了眼。
小池微风粼粼,吹不散虞灵犀脸颊燥热。
她索性不去看宁殷,没好气问:“你来找我,有事?”
宁殷从怀中摸出一个锦盒,搁在虞灵犀面前石桌上,修长沾着荔枝水指节点了点,示意她打开。
“什么东西?”虞灵犀瞥了他一眼,倒有些好奇。
打开一看,却是一支剔红梅纹毛笔。
笔杆雕漆花纹极其繁复,却不似雕笔名家那般精湛,应该是个生手做。
宁殷负手,舌尖将荔枝肉从一边腮帮卷到另一边:“之前失手打坏了小姐笔,我说过,会赔一支更好。”
“你做?”
虞灵犀忍着嘴角笑意,一手托着下颌,另一只手细嫩指尖轻轻扫过笔毫,捻了捻。
笔锋墨黑,很有韧性,不像羊毫也不似狼毫,有种说不出冰凉丝滑。
“这笔毫,是什么毛做?”虞灵犀好奇道。
“头发。”宁殷道。
虞灵犀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
“我头发。”
宁殷又重复了一遍,挑着漂亮眼尾缓缓道,“小姐不是喜欢我头发么?剪下两寸长,挑出发尖最细最软,上浆做成笔锋,挑了一整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