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感觉——实在是太过美好。
“近来我去工部查过威河的修缮宗卷记录。发现半月前,为了能在除夕夜当晚营造水上固定的纸莲花灯,曾在民间招纳过一些零工在水下各处填埋固定的沙袋和灯柱。我有些怀疑,便暗中让秋枫去工部求个文书,命原来的那些零工再将那些沙袋捞起。”河面上陡然一阵冷风吹来,方淮之边说着话边下意识地移步到了曾诺的右侧,阻挡了那处风口。虽然身上衣着已经偏厚,但是寒风中总有漏网之“鱼”透过衣缝侵染上他的肌肤,他本能地有些微颤,却在曾诺朝他投来平静一眼的时候生生忍住。
笑话,他怎能在她面前表现的如此逊色——他心下突兀地冒出这句话。
“你的意思是,凶手投尸的契机可能就是这个?”曾诺蹙眉。之前她就怀疑过,如果凶手是自己扛着麻袋过来投尸,那一定是引人注目,容易引起怀疑,那日威河女尸案闹得沸沸扬扬,不可能像现在一样一点风声也没有,然而现在照方淮之的暗示,凶手也许是借着这次修缮的机会将装了尸体的麻袋混在沙袋中,以此来神不知鬼不觉的弃尸?
但是很快她又摇了摇头:“不可能,凶手的画像告诉我们,她即使面容不佳,可那样的面相在普通女子中已然是十分显眼。况且她一介大户人家的女儿,若是扛着套在麻袋里的翠儿尸体过来弃尸,实在是引人注目……”话到此处一顿,曾诺抿了抿唇迟滞了几秒,咻得望向了方淮之那双漆黑如碎星的眸子。
看到她有所顿悟的表情,方淮之不由地露出一抹赞同的笑意:“你想的没错。首先,她不可能找人替她弃尸。根据你的推测,她性格内向,害怕陌生人,在家中也不受宠,必然与外人难以沟通。况且她杀了人,又怎会放心交予别人去投尸,万一东窗事发,她到时如何解释?”
“所以,我们可能一开始的方向就错了?”曾诺的眉头皱的更深:“李四娘曾说翠儿在大户人家做丫环,我们便潜意识自动自发地把她代入了大户人家小姐的角色,因而推测出她自己弃尸的可能性很低,因为一切都太过显眼。可如果连找人弃尸的可能都排除,那么……”
方淮之点了点头,白皙的手指轻轻摩挲过自己棱角分明的下巴,若有所思:“也许她本就混在零工之中,处在社会的底层。我们假设她其实是个大户人家的私生女,因为什么原因不被认回,她从小家境贫寒,经常外出做工。翠儿更有可能是被本家派来暗中观察她的一举一动,间或照拂照料她的生活起居。”
“这样一切也说的通了。若是从小就是被抛弃在本家之外的私生女,的确是不受宠。依我推测的她的体型,她也的确有能力去参加威河的修缮工作,她只要事先将套了翠儿尸体的麻袋混在沙袋中,其他的零工也不可能一个个拆开沙袋去看,也只以为她是在做工,并不会猜到其中赫然是一具尸体。”
方淮之望着曾诺细细推理而出自己早了然于心的推测,忍住想要将她搂入怀中亲吻的冲动。她实在是聪慧睿智,稍稍点拨便已然拨开乌云见天明。
“接下来,就是需要我们去验证的时刻了。”方淮之促狭一笑,回头时还对曾诺眨了下眼睛,颇有些带了轻松的俏皮。
曾诺只觉得心中因为案子未解的沉重因为他小小的一个动作便有些消散,下意识地略略挽起一抹笑意,跟着他的步伐往威河边的那些零工走去。
在走去的这段时间内她不由得想起了心理学教授在现代课堂时无意中提过的一个理论。
那是有名的黑箱理论。
黑箱理论指的是那些既不能打开,又不能从外部直接观察其内部状态的系统,你能探究猜测它的唯一途径便是它自己输入输出的一些反应,这就好比是方淮之的大脑。
跟他相处越久,曾诺越感觉到这个男人的深不可测,尤其是他敏捷的思维和灵活的头脑,往往在出其不意中胜券在握,办事从不拘泥于一种态度或者一个角度。
好比是这件威河女尸案,她原以为他今晚只是带她来散步消食,可见他方才微表情中无意透露出的丝丝点拨之感,她才惊诧发觉他是在带领她从一个新的角度去重新看待和推敲这起案件。
固执死板如常余清,在查案中只会凭着一股认真劲直直往前冲,不撞南墙心不悔,却往往不懂如何寻找捷径和再次推敲案情,忽视了案情本身的可变性和意外性。这和眼前那个有着宽阔背影的男人简直是截然不同。
他太聪明,太灵活,他的头脑就如黑箱一般,让人难以捉摸他的所思所想。
前面的人突然停住脚步,清寒的冷风中,他乌黑的发丝自脑后飒然吹起。他身姿挺拔,气质清隽,在苍茫漆黑的天幕中款款转身,对她自信一笑。
在这一刻,这抹笑容汇聚了天地的光彩,就在曾诺的心中悄然种下了一颗种子。!--over--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