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不管怎么说,西列斯,那些学生都是研究学者,可能见你年轻,就轻视你。即便你只是代替我上一阵子课,但是,你也得对他们严厉一点。
西列斯微微一怔,然后点头说∶我明白了,教授。
一旁的年轻护工好奇地望着他们。没人在此刻想到那些学生们的感受,没人。
离开医院的西列斯很快前往了洛厄尔街32号。琴多已经在准备饭菜了。意外的是,堪萨斯的菜肴做法与地球的更为相似,有一些炒菜、炖菜的做法,让西列斯感到了异常的亲切。
您喜欢吗琴多有点紧张地问。
西列斯望着碗里的大概可以用糖醋排骨来形容的菜肴。片刻之后,他微微笑了一下,说∶我很喜欢。我是说,非常。谢谢你。
琴多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沾沾自喜地说∶我就猜到您会喜欢的。
这是堪萨斯的做法吗西列斯问。
可以这么说。琴多说,不过,也融合了一些普拉亚家族的内部菜谱。您知道,普拉亚家族继承了对于李加迪亚的信仰,所以家族中烧菜做饭的习惯,总是带有来自不同地域的特色。
我只是挑了一种和康斯特不太一样的做法让您尝尝。您喜欢就再好不过。
西列斯点了点头,他感到一种难言的融融暖意。
他们很快便吃完了一顿午餐。琴多没有烧太多菜,不过仍旧让西列斯胃口大开。他们一同在厨房里收拾着,十分默契地分配了家务。
琴多看起来有点强迫症,非得把那些瓶瓶罐罐摆放整齐,偶尔还歪头打量着,仿佛哪个罐子令他觉得不快一样。西列斯洗着碗,一边和琴多说起了自己在医院的经历。
尤其是那个男孩。
琴多敏锐地说∶布莱恩特他想了想,这个姓氏,我记得属于康斯特公国的财政大臣
是的。西列斯说,我不能确定这个孩子的真实身份,不过,他很有可能与那位财政大臣有关。
调查一下就知道了。琴多说。
西列斯琢磨了一下∶不过,纳尼萨尔说,在父母离世之后,那个自称是他爷爷的老人才出现,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或许其中还有一些隐情。
说不定是私生子。琴多提出一个猜想。
西列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有可能。这种事情是不是在贵族家庭十分常见
或许是吧。琴多耸了耸肩,总有些贵族会做点烂事。当然,您放心,普拉亚家族绝对不会出现这种事情。
西列斯微怔,随后莞尔。
他们又聊到了那张牌的问题。
看来的确有人在背后帮助我们,或者是在暗示我们。西列斯说,主牌生命这件事情难道与佩索纳里有关
您之前不是跟我提过那个小女孩诺娜琴多不太确定地说,当时她不就接触到了番红花那正是佩索纳里的象征。
西列斯点头,但是随后又说∶但是我不能确定佩索纳里在这个事件中真正扮演着什么角色况且,为什么地下帮派一直在收集时轨
他想,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诺娜的情况究竟怎么样了。
诺娜到底得了什么病
现在,西列斯隐隐感到,那似乎不是他以为的那种生理疾病。麦克、纳尼萨尔,这两个与达尔文医院产生关联的孩子,表现出来的征兆都是精神上的疾病。
西列斯想到诺娜在梦中提及的那个黑暗的房间。西列斯也曾经出现在一个黑暗的房间,那似乎更近似于他的意识空间。
还有,诺娜说的,她听见许多人在说话这些人,真实存在吗会不会是如同其他患有精神疾病的孩子们一样,她只是在自言自语
想了片刻,西列斯便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感到谜团实在很多。
他决定将注意力转移到目前能做的事情上。他说∶或许我该给阿尔瓦写一封信,问问这位神秘的纸牌订购者的具体情况。
他们既然签订了协议,那么协议上肯定有这个人的身份信息。琴多说,或许那能带来一些帮助。
西列斯同意地点了点头。
吃过饭,他便很快回了海沃德街6号,因为他得给阿尔瓦写信,此外,他还得熟悉一下明天帮布莱特教授代课的课程教案。
琴多也要出门,他要去查一下那位财政大臣的相关信息,所以并没有跟着西列斯一起去往海沃德街。不过,他们仍旧交换了一个恋恋不舍的亲吻。
西列斯为布莱特教授代的这节课,是文学史专业研究学者的专业必修课,名为文学发展概览,听起来就是非常庞大、复杂的课题。
而实际情况也的确如此。这节课持续一整个学年,总共需要三个学期才能结课,每周都是一节完整的、持续两个多小时的大课。
西列斯自己当研究学者的时候,也上过这节课,同样是布莱特教授进行授课的。
按照学院的安排,他大概需要为布莱特教授代课一个月,也就差不多是四节课的时间。从布莱特教授的教案来看,这四节课的内容大体上覆盖了小说叙述、形式的相关问题。
对此,西列斯还是稍微松了一口气。
他在文学专业方面的知识体系仍旧不如那些资历更为深厚的教授,如果他代课的内容是更为深奥或者其他一些不太了解的范畴,那么他可能要在课堂上献丑了。
幸亏是小说叙述。他想。这么说来,对待学生严厉一些也是十分好办的事情。
多布置点作业就是了。西列斯诺埃尔教授十分顺理成章地做出了决定。
第二天,在完成上午他自己的专选课、寄出给阿尔瓦的信件、吃过午餐之后,不久西列斯便踏进了文学发展概览的课堂。
教室内学生并不多。文学史专业原本就没多少学生,研究学者就更少了。总共8个学生,坐在教室里,迷茫地望着突然出现并且站到讲台后的西列斯,看起来有点不知所措。
其中还包括了西列斯的两个学徒。朱尔斯和多萝西娅望了望自己的导师,然后又望了望彼此,心中有一种非常微妙的预感。
下午好,各位。我是西列斯诺埃尔,你们可能听说过我的名字。西列斯说,布莱特教授出了点事,所以未来一个月里,我会成为你们这节课的代课老师。
我们总共只有这么简短的相处时间,为了能够让我更真切地了解你们的知识水平,也为了让布莱特教授随时把握你们的学习进展
总之,我会在每节课结束的时候布置一份小作业,并且在下节课开始的时候进行讲解。
这些作业不会影响到你们的最终成绩,不过确实会被呈交到布莱特教授那边,所以希望你们可以用心完成。
他说完这些话,台下原本嘻嘻哈哈的学生们顿时陷入死寂。
走了一个老古板,来了一个小古板还是个更严格的小古板他们面面相觑的眼神中体现出这样的意思。有一两个学生甚至望向了朱尔斯和多萝西娅,目光中颇有震惊之意。
那意思大概是这就是你们的导师
西列斯面不改色,平静地等待着学生们平复心情,然后才低沉地补充了一句∶放心,作业不是很多。
台下的学生们∶
加这一句话也毫无安慰的感觉啊
不过西列斯已经十分顺其自然地说∶那么,接下来就开始我们的课程吧。我从布莱特教授那里了解到,你们接下来即将进行的是小说叙述与形式方面的课程,是这样吗
学生们安静了一会儿,然后才稀稀拉拉地响起了附和的声音。
那么我们就从这里开始。西列斯说。
他大致讲解了小说的发展情况,并且说∶从沉默纪开始,小说的形式趋向于成熟,作家习惯在小说中讨论各种问题。
小说的内容变得越发复杂多样,但同时,关于小说的创作,也有更多的问题摆在了作家们的面前。其中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就是,作者和人物,谁才是小说中真正应当出现的声音
比如小说中出现了明确的环境与细节描写,这是角色看到的吗还是作者看到的作者应该离叙事者有多近
一名学生迷茫地问∶但是,不正是作者创造了书中的世界吗他顿了顿,又说,如同神明决定着信徒的观念一样。我们也不可能违抗神明。
西列斯望了望这名学生,片刻之后,他说∶但神明已经陨落,作家终将逝世,而那些写成的小说却仍旧存在着。
教室内沉默了片刻。
随后,西列斯说∶小说始于戏剧、始于独白。在一开始,那些故事是为神明而存在的,角色没有心灵、没有意识,是神明手中的呆板泥塑,依照着神明的想法行事。
当戏剧诞生,角色们站在舞台上,开始对观众说话。从这个时候起,人类的故事创作是为了对另外一批人类说话。是观众看到了这个故事、看到了角色们的人生与内心。
而现在,小说面向的是一批无形却又的确存在的观众。角色们以及创造这些角色的作者他们对着无数读者说话,隔着纸张与文字,分享着这个有去无回的故事。
现在,这个故事并不是说给神明听的,诸位。
西列斯用近乎温和的语气说出了这段话。
当学生用神明与信徒的关系来比喻作家与人物的关系的时候,西列斯就感到一种微妙的,属于这个世界的神秘力量的那种影响。
这个世界深深地烙印着旧神留下的痕迹,而那是西列斯从来都不怎么习惯的东西。
针对课堂上
随后,课程按部就班地进行下去。直到西列斯宣布下课,并且布置了一个小作业提及的某篇小说的五百字阅读理解。结合课堂内容,这可算不上什么复杂深奥的难题。
学生们看起来也松了一口气。他们目送着西列斯首先离开课堂。
在西列斯离开之后,一名学生嘀咕着说∶这么看起来,教授还是挺帅的嘛。
就是作业有点多。另外一名学生说,朱尔斯,你当他的学徒,感觉怎么样
朱尔斯想了想,十分诚实地说∶是非常负责、非常优秀的导师。
多萝西娅没有参与他们的对话,只是静静地望着自己笔记上的一段记录,尤其是其中一两个字眼儿。
小说让人类更真切地看到自我。
自我。多萝西娅轻声呢喃着这个词,自我
她似乎正在思考着、顾虑着什么。
西列斯对于学生们的议论与思考一无所知。他的生活平淡无奇地继续着。
周三的时候,他收到了出版商本顿寄过来的文学家评议的样书。他的论文被放在了第一篇,并且被认定为杰出。
西列斯对此心知肚明,这只是因为他的论文中论证了流浪诗人信仰着李加迪亚这个概念。单纯就他的研究而言,这篇论文还无法得到杰出的评价。
无论如何,这也让他松了一口气他今年的学术任务完成了。至于明年的,那还是很遥远的事情。
同时他也收到了历史学会那边出版的内部刊物,其中刊登了他的课程总结。实际上,这份课程总结是阿斯顿女士撰写的,但其实质与名誉显然归属于西列斯。
刊物寄来时也附上了一封信,阿斯顿女士已经着手在历史学会内部大规模推广复现自我的仪式。在这一点上,较之前任,阿斯顿女士显然更有行动力。
此外,琴多那边对于乔纳森布莱恩特这位财政大臣的调查并没有得到什么收获。没人知道乔纳森是否拥有一个孙子。
按照大众对于他的私生活的了解,乔纳森似乎是一位老鳏夫。他的妻子几十年前就死了,,没有留下任何后代。乔纳森随后也没有续弦。他的财产与爵位目前的继承人是他的侄子。
在骰子的判定中,骰子给出的纳尼萨尔的姓氏,就是布莱恩特。
这就导向了两种结果,要么这个布莱恩特就是财政大臣,要么这个布莱恩特另有其人。尽管后者现在看来更加合理,但是西列斯的直觉却指向了前者。
地下帮派。达尔文医院。孩童。精神疾病。
这些关键词在西列斯的大脑中一闪而逝。
他不禁想,如果能够在深海梦境中联系到诺娜就好了。从那个女孩那儿,他大概能得知一些什么消息。只不过,诺娜似乎也对自身的情况不怎么了解。
周五,11月27日。意外寒冷的一天。
当他踏上深海梦境那永远安静、沉默的孤岛的时候,他意外地发现,属于诺娜诺里森的那一株幼苗上,点缀着一滴梦境的水珠。
他不假思索地伸手碰了碰,随后进入了诺娜的梦境。
晚上好,诺娜。幽灵先生说,好久不见。
诺娜独自坐在宽阔绿草地的边缘,抱着膝盖。她睁开了眼睛。不远处,原本存在于诺娜梦境中的孩童们全都消失了。整个梦境十分寂静,尽管草地鲜绿,但却仍旧显得荒芜。
晚上好,幽灵先生。诺娜闷闷地说,我是个坏孩子。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因为诺娜像是在想怎么形容,所以结结巴巴地说,因为,诺娜没有达成和幽灵先生的约定。诺娜诺娜生病了。诺娜的头坏掉了。
幽灵先生走到她身边,蹲在她的面前,低声温和地说∶诺娜看起来还很健康。
是头。诺娜小声地说,是是脑子。是脑子坏掉了。
诺娜是听医生这么说的吗
诺娜呆呆地望着幽灵先生,然后突然问∶幽灵先生,我是不是快死了就像就像爷爷已经消失很久了,就像这样那就是死亡吗
幽灵先生心想,据他所知,安塞姆诺里森,也就是诺娜的爷爷,并没有死,只是陷入了一种疯癫的精神状态,大概率是受到了旧神的污染。
于是幽灵先生说∶爷爷并没有消失,只是因为诺娜一直没有出现,所以没法和他见面。
诺娜望着他,目光中的悲伤倒是少了一些,但是隔了会儿,她还是说∶但是,诺娜的头坏掉了。
为什么这么说
就是就是诺娜磕磕巴巴地说,因为有人在我的脑子里说话。
幽灵先生不由得一怔,他的声音不自觉低沉下来∶说话
对幽灵先生,我跟你说过的。我说我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他们在密谋逃出这个黑暗的房间。我想参与进他们的对话他们
那个时候,他们说第二天就要行动。我就偷偷跟着他们,一起走出了那个黑暗的房间。然后我才发现,我根本就不在黑暗的房间。
我在其他的地方,那些人从来都不存在,只是出现我的脑子里。我醒了过来。我昏迷了很久。我没有看不见东西,我只是我只是我只是脑子坏掉了。
医生说,他也没想到我能醒过来。我很开心,可是,他们反而不让我好好睡觉了。他们说,他们需要找到那些声音那明明是我脑子里的声音,他们难道要把我的头切开吗
诺娜歪了歪头,露出了一个懵懂的表情。她抱着自己的头,然后摇头晃脑地做了个动作。
幽灵先生被她的动作逗笑了。
你也觉得十分可笑吧幽灵先生,他们连我这个小女孩都不如呢诺娜这么说,所以过去一段时间里,我都没能见到您您21天才出现一次,可我总是错过。
幽灵先生说∶诺娜,你是个坚强的小女孩。
诺娜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有点迷茫地说∶可是,幽灵先生,那些声音究竟从何而来呢我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黑暗的房间呢
幽灵先生同样陷入了沉思。
就诺娜、麦克、纳尼萨尔这些孩子的表现来看,幽灵先生感到他们更像是受到了精神污染。
而诺娜所说的那个黑暗的房间,就如同他自己曾经在濒死的情况下遇到的那个黑暗房间一样。那似乎是黑暗之海上的意识小屋。
但是,他能够在那儿坚持那么久,是因为他的意志属性。诺娜又是因为什么诺娜真的去往黑暗之海了吗
会不会是别的什么原因,让诺娜困在了一个黑暗的房间里
于是,幽灵先生斟酌了片刻之后,便问∶诺娜,我想问问你生的病。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生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