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来我二哥和我父亲搬东西，我大姐将怀里还不到一岁的二小子递给我父亲，我父亲高兴得把二小子贴在脸上，抱着就不松手，又见到大的孩子都四岁多了，张口就喊他姥爷，他的心里别提有多激动。

“梅英，一直没给你说家里发生的事，我没让他们告诉你，是怕你难过，你大哥去年出了车祸，没了双腿，你嫂子和他离了婚，然后他想不开，怕给家中添负担吃了药，结果把自己的脑子又给吃坏了妮子，你别难过，反正都已经这样了，咱们还得面对，是不是？”

这无疑是对我大姐当头一棒，她一路欢天喜地想着回到久别的娘家，没想到我爹告诉了这样的坏消息，我大姐顾不上和其他人说话，自己一个人跑过村口的麦场，一直向家中跑去。

门口的大黄狗叫起来，然后摇起了尾巴，它还记得我大姐，识得她是我们家的人，我巧子妈见到我大姐跑进来，明白她知道了家中发生的一切——她让我爹在我大姐下车后就给她说一声，免得她见到我大哥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但即使提前告诉了又能如何？我大姐进了堂屋，看到我大哥面目全非的样子，她哭出了声，抱着我大哥的头贴在自己的胸口，她怎么也想不通以前健全的亲人会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大哥睁着空洞的眼睛，都已不认识她了。

我大姐哭着停不下来，我巧子妈只好陪着她哭，其他人进了屋子，也忍不住流泪，就连我大姐夫靳向东看到我大哥的样子也难过得掉下了眼泪，我三姐过来拉我大姐，说道：“姐啊，再不哭了，爹妈的心都碎了，今天是大年三十，你回来，咱们一家要高高兴兴地过年，然后给我二哥过亲事。”

我大姐才止住哭声，她抽咽着劝我巧子妈，将自己的二小子从我父亲怀中接过来给我巧子妈看，这二小子长得和我姐夫一个模样，虎头虎脑的招人喜欢，我巧子妈抱着外孙擦干了眼泪，吩咐我三姐给大家倒水，她得去准备一家人的年夜饭。

晚上的饺子是我妈和大姐亲手包的，娘俩在厨房说着体己话，又把我四姐和我二哥的婚事说了一下，我大姐说道：“我原想着四妹受了他欺负不愿意嫁他呢，没想到几年不见回来对上了眼了，也是缘分。”

我巧子妈说：“眼见得世虎拿你四妹当宝贝一样，嫁别人也不行，他会发疯，只好让他娶你四妹，看来这姻缘天定，你四妹当初进了咱家们，就是给他当媳妇的。”

我大姐又问了婚事的准备情况，她让我巧子妈不要太累，她这次回来就是为了能减轻一下我巧子妈和我父亲的负担，两人说着话煮熟了饺子，我三姐忙着端饭菜上桌，我和段国庆早等不及了，也不顾陕北来的两个外甥，爬在桌子上就开始吃起来。

过年的鞭炮声就在夜色笼罩中响起来了。

到了初一早晨，我二姐老早就来到家中，一见到我大姐也是欢喜，几个人商量着要给我爹妈磕个头，我大姐和我大姐夫、我二姐和我二姐夫，我二哥和我三姐，拉着我们一帮小孩子跪在堂屋的地中央，我父亲和我巧子妈端坐在高椅上，听到儿孙们给他俩拜年，我巧子妈看着他们，再看看炕上的我大哥，她的眼泪既有喜悦也有着心酸。

想不到多年过去，孩子们都长大成人了。

初二下午开始请来的厨子已开始忙碌，村子里的来了许多的人，在院中用泥土砌了火灶，柴火烧得旺旺的，将杀了的一头大猪和三只羊切了煮进去，厨子在另一个火煻上支起锅，倒了半锅的清油炸着丸子和其它东西，小孩子们放着鞭炮跑来跑去，一直等到一辆扎着大红花的吉普车开到门口，我二哥迎出去，知道宋成是帮他接亲来了。

将他介绍给我大姐，又将我三姐拉到面前介绍给他，我三姐正抱着我大姐的小儿子，见到宋成只是笑了一下，然后走开了去给孩子冲奶粉，我大姐的大儿子嚷着他也要喝奶粉，跑过去抱住了三姐的腿子，滚烫的奶水就一下子洒了出来，烫得我三姐失声喊了一下，宋成就在他身边，看她的手都起了泡，一把抓起来用嘴吹着说：“别弄破了皮，不然会感染的。”

他的手白净而温暖，我三姐的脸就烧得象窗上的大红喜字。

长这么大，还没有别的男人抓过她的手呢。

我二姐过来一看，说：“烫得不轻，这么大人了做事毛手毛脚的，也不仔细着点。”

说着拉我二姐去厨房，将灶台上的酱油给抹了点。

我三姐回到堂屋，举着手疼得脸都变了色，宋成坐在椅子上走过来说道：“我上次给你大哥买的药里有止痛和消炎的，先吃了，吃了就会疼得慢一些。”

他便让我二哥去拿药，打开包装，认真看了看药片，分出两片黄的一片白的，自己去倒了一杯水递给我三姐。

我三姐的眼睛都不敢看他一眼，只是乖乖喝下了药片。

马上要去接亲了，我二哥一身新衣格外英俊，胸口戴上我二姐替他扎的大红花，肩上到腋下系着我大姐带来的一条红色缎子被面，头发上抹了头油，衬着他的国字脸，浓浓的眉毛象画过一样，再看宋成跟在他身边，两个人便是最耀眼的美男子，出了院子上了车，宋成发动起车子，两人向瑶池村我小姨娘家驶去。

我小姨娘家同样热闹，她早将我四姐打扮得花枝招展，红色的滑雪衫是我二哥给我四姐买的，脚上的皮鞋是时兴的粗跟，我四姐没有穿过皮鞋，我小姨娘便让她提前穿在脚上扶着她学走路，学了两天，我四姐走路已四平八稳了。

红盖头盖在了我四姐的头上，我小姨娘又亲自把自己装的一个红包塞进我四姐的怀里，她跟着我四姐出了大门，看着众人簇拥着我四姐上了车，我小姨娘突然就难过得流下了眼泪——她心里知道我四姐不是她生的，只不过婚礼需要从她家接出去，可是真要看着我四姐离开，她就想起了自己出嫁时的心情，想到自己的闺女出嫁的心情，她哭得伤心，倒让别人都糊涂地以为她是赔了不少钱给我四姐心疼呢。

我四姐在晚上天黑之后进了我们李家的门，从此她再也不是我的四姐了，她的身份是我二嫂子，但我从没叫过她嫂子，我仍然叫她四姐，叫了一辈子都没有改过口。

鞭炮响得通天，宋成从荣城带了不少鞭炮，一庄子的人都来看热闹，红灯笼在我家东墙根的老柿子树上挂到顶梢，风一吹晃动着红色的影子，我四姐被我二哥抱进了新房，新房是我三姐和我二哥一起收拾装扮的，也是宋成老早从城里买了东西，彩条和汽球挂满了整个屋顶，墙上的年画上一对胖娃娃笑得都合不了嘴，炕上的红枣和花生早被我二哥分给了孩子们，宋成看着我二哥当了新郎也跟着高兴，站在新房中和村里的年轻人一起吆喝着闹洞房，我四姐被摘下盖头，红灯摇曳处，她的美让屋里的人都惊叹不已。

她就是不说话，静静坐在炕头上，也象一朵花一样绽放着馨香。

当晚宋成要回荣城了，我巧子妈早让厨子准备好了一些吃的装在车里，宋成知道不好推辞，上车前又亲自来谢我巧子妈，说他明天早上来吃喜酒，今晚不回去怕家里人担心，我巧子妈送他出门，叮嘱他开车小心，宋成答应着上了车，发动起车子，从后镜中看到我三姐穿了棉袄包着头巾正在大门上抱烧柴。

他想问一下我三姐的手怎么样，看她戴着一双帆布手套，旁边还有庄子里别的女孩子，不好意思开口，心想明天来一定要记得带一瓶治烫伤的药膏，怕自己忘记了，开着车在心里默记了好几遍。

我二哥的婚宴盛况空前。

光是喝酒就喝光了好几箱子，我二姐这次请来了她的同事们，她站在众人中间招呼客人，识得她的人不少，别人喊她段乡长，都要和她碰一杯，她抵不过唤了我二姐夫给自己代酒，几桌下来，我二姐夫都有了些醉意。

宋成可不敢喝酒，只吃了几道菜跑去给我爹妈帮忙，我巧子妈过意不去，非要让他坐下去吃席，他就是不肯，说自己都吃饱了，不如倒茶招呼客人。

他这样伶俐，我父亲和我巧子妈早已喜欢得不得了，我巧子妈说：“小宋，等你结婚了让世虎也帮你，你可别嫌弃他笨，有什么粗活了尽管叫他，他有的是力气。”

宋成笑着答应，提着茶壶去倒水，一回头看到我三姐也在提着壶倒水，她的手缠了白纱布，可见烫得不轻，他想起来自己带了烫伤膏放在车上，倒了一圈水放下茶壶，去门外的车上拿了药下来，朝我三姐走了过来。

“我给你买了一支药，大夫说这个涂上伤口长得快，你抹上了试一试。”

我三姐不好意思接，宋成便放在了她眼前的桌子上。

他转身时再看了一眼我三姐，知道她的脸红是为了什么。

宋成知道我三姐上着师大，看她立在人群中气质都带着一股子书卷气，眼睛里的笑散发着快乐，他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他发现我三姐开始躲避着他的目光。

于是，他想克制一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