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忆不下去了,猛地紧闭双眼,他害怕的浑身抖动,巨大的惊骇叫他口吐白沫。
但是脑海里,不停地脑海里翻滚着刚才看见的车震。
他几乎快被吓死过去。
“你也知道害怕?”男人声音甜丝丝的在他耳廓边响起。
他眼睫毛颤动。
男人的声音,冷飕飕的,又阴沉沉的,刺耳的厉害,莫名让他觉得害怕,似乎这个人,比刚才的车祸还要可怕。
“你儿子今晚也回来了,就在车里呢,小区门口的奥迪,你没看见?”男人笑:“年纪大了,真是眼睛都不好使了。”
忽然:
“嘭!!!!!——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让他不由得浑身为之一震,猛地睁开双眼。
天呐,他面前哪是什么街道,简直已经成了一片火海,一连串的车自燃,火光冲天。
“bom,bom——”
车还在爆炸,炸上天,翻摔在地上,车零件带着火光被甩的到处都是,即便在大雨倾盆,熊熊大火也丝毫不停止。
他呆愣的看着火海。
男人松开了抓着他头发的手。
“我们走吧。”他听到身后一道甜美女声响起。
他只死死盯着那片汪洋火海,几乎牙呲目裂——
火光照亮他的脸,突然,他像是瞬间明白了什么,他扭头看那个年轻的男人,但是男人已经笑着走远了,一个女孩穿着护士服,跟随在男人身侧,殷切地为他撑着伞,黑色的雨伞上,雨珠砸碎迸溅开。
“bom,bom,bom——”
他死死盯着男人,看清了每一颗砸在他伞上的雨珠。
直到一个车的零件甩砸在他身边,震得他整个人一摇晃。
“呲——”
他耳朵里一阵嗡鸣。
他呼哧呼哧喘着气,他甩甩头,他眼里的所有慢动作,在他再次抬头的时候,终于恢复正常。
他看见雨珠噼里啪啦杂乱无章砸在黑伞上,像迸溅开来的珍珠,而男人和护士已经一旋身,消失在拐角处。
终于,爆炸声惊醒了诊所里的人。
诊所的人纷纷出来看,人群最前面的是诊所的大夫。
大夫看见他吓了一跳,赶紧冲上前来,大叫一声:“啊呀,这是怎么了?!”
他看见大夫微熟悉的脸,终于踏实地闭上了眼睛。
漫天风雨里,幻觉瞬间袭来。
他觉得自己仿佛是在汪洋大海上浮浮沉沉,他是一根浮木。
忽而,一瞬间,大海成了火海,他被炙烤的汗流浃背。
他听到海中万千人的呼救声,他一低头,看见火更深、火焰更浓密的坑里,他的儿子、女儿的面容在火海里出现,他们翻滚着向他求救。
除了他的儿子女儿,里面还有无数曾经死在矿场的工人,他们的面容扭曲而狰狞。
他看着火海,忘却尖叫,嗓子失声,只顾着抱紧自己手里的浮木。
下面的人,人叠人,叠成狰狞的人山,他们不停地伸着手扯他,想将他扯下去一同坠入万劫不复的火海。
他只能双腿不停地噔。
他在爬,他在努力地爬,他在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远离他们地爬。
忽而,他一瞬间身体失重,朝下摔去,他尖叫一声,拉住浮木,而浮木突然变成了一根银丝。
他抬头,看到苍穹之中,垂下一根细细明亮的银丝,银丝的这一头,被抓在他手心。
他爬着,他的瞳孔里只剩下那根银丝。
他爬着,他爬着。
直到——
左腿上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他低眼看去,就看见一个小孩,头发上火光冲天,烧的她的瞳孔里都带着火焰,她死死抱着他的左腿,他的左腿被她的手烧灼出一股焦糊的气味儿,小女孩咧开嘴,一嘴牙全是尖锐的三角形,像是一排排锯齿,她一口咬在他腿上,撕下一块肉,又咬上去,撕下一块肉,皮肉撕开,白骨暴露出来,被火烧炙烤,‘砰——’一声,骨头炸开,炸成齑粉,喷了小女孩一脸,腿断了,小女孩抱着断脚绝望地坠入火海之中。
他看着小女孩,掉下一滴眼泪。
而后,他胡乱用袖子擦擦脸,他抬头,奋力而努力地朝着上面攀爬,他抓紧手里的银丝,一点一点,他在努力地爬着,一点一点,一点一点——
就在他快要脱离炙烤感的时候,银丝中央,忽而‘噔——’一声,呈现纤维状破裂,那是承受不住重量而破裂。
不要,不要。
他看着银丝,慌张的摇头。
但是银丝还是在断裂,一点一点断裂,最后——
“嘭——”
彻底断裂开。
他手里抓着断裂的银丝,朝着火海里那些伸出来的手坠下去。
他惊惧而害怕,心脏嘭嘭嘭跳的仿佛要炸在胸腔里。
就在这时——
“深呼吸——血氧80,心率130,搏动恢复,有自主呼吸,需紧急输血,联系家属紧急赶往xx医院——”
火海一瞬间消失,周围一片黑暗。
他轻飘飘落在地上,风呼呼地吹走,他听到自己绵长的呼吸声。
“心率正常,需马上进行手术——”
他想说,他有钱,不要吝啬任何医疗设施,一定要救他。
他财大气粗,他是一家国营矿场的老板。
这几年,矿场因为质量问题、环境问题,矿场一查再查,身边的人要么调走了,要么被辞退了,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个老哥们,也是这个血压高,那个糖尿病的,他也是同样一身病。
但也好,多年的辛劳,他在这个附近算中上等家境。
他名下三套房子都是贿赂所得,他的儿子女儿都上的是国外大学。
他的儿子活泼开朗,正在读研究生,研究的是什么物理天体,整个望远镜搁在阳台,没事就看看,也不知道研究出了个什么,反正是个傻白甜。
他老婆看着儿子觉得喜欢,他看着觉得没出息。
但好歹是自己的儿女,他对儿子不薄。
上次儿子带回家一个女同学吃饭,刚一下车,脚还没沾地,脚崴了,他立马二话不说送去拍片,在医院特等病房住了一周,然后这女孩就乖巧温顺地将喊他的称呼,从叔叔改成爸了。
这就是钱的魅力。
他还有两个女儿。
长女在八六岁的时候夭折,二女儿比大儿子一岁,但是当时为了生个儿子,在计划生育的年代,他没有给二女儿上户口,将二女儿放在亲戚家寄养,寄养了几年,等计划生育彻底风头过去,他才将女儿接回来。
二女儿虽然不跟他姓,但是流着他的血液,将他的刻薄丑恶嘴脸拜高踩低学了七八分。
正是这七八分傲气,算命的每次给二女儿算命,都会说:
此女八字食伤旺。
女儿今年27岁,还没对象,但生得漂亮,口齿伶俐嘴甜,又会来事儿,他并不担心女儿成为大龄剩女,他也指望着女儿嫁个不错的男人,能让他在六十一的高龄,再官位亨通向上攀爬一阶。
今夜炸车一条龙在小区门口,那个男人告诉他儿子回来了,在门口的奥迪车里,而他女儿也在另一辆车里。
滔天大火,他的一双儿女今夜都葬身火海。
但他还活着。
他有钱,他能支付起向死神买自己的寿命,医生啊,大夫啊,不要吝啬医术和医疗器材,多贵的药,他都买得起,一定要救他。
“家属怎么还不来?”
“家属也忙着呢!”是诊所老板的声音:“今天晚上真是晦气,一条街的车都炸了,惊动了刑警了都!伤亡不少呢,他们家里也是倒霉,一听说他这样了,吓得他妈瞬间脑梗没了,他老婆一时半会是赶不过来的。”
“别跟我扯这些,不缴费不做手术!”
“哎呀大夫你行行好,他有钱的!国营矿场老板,很有钱的,你们放心,绝对不会有医疗费纠纷的!”
“国营的?那不也是个打杂的吗?嗤,联系的上就救,联系不上就等着,我们不免费做手术,他妈的,火急火燎把我叫来上班,居然不交费,晦气死了!”
“大夫,大夫——”
“你不是认识他吗?帮他缴费啊!”
“我,这人特别抠门,老想占人便宜,我交了他肯定不会给我的。”
“那你逼逼叨叨?!”
“我——”
“不缴费不做手术,不要挡道,护士,把车推一边去,别放在这儿碍眼!”
人影呼啦啦地都走远了。
他真想睁开眼皮,告诉他们,他可以缴费的,他认识省厅很多人,一个电话全是关系户,他很厉害的,救他,他一定不抠,他会报答他们的,他们不亏的——
但是他动不了,他开不了口,他只能躺着。
如同一块砧板上的鱼肉。
“报案人在三分钟内,两次报警,每次都说看见了一具尸体,怎么可能交警大队到现场之后没有勘察到任何警□□故?”
陈鱼说:“是不是报假警?!”
“不是!”李学林一口否认:“这真不是假警,指挥中心电话回访询问了报警的目击者,他说他确确实实看见了在马路上有尸体!还是两具!”
蒋徵清:“今晚附近还有别的报警电话吗?”
“有,但都是其他的小案子,没扯到交通事故。”
蒋徵清:“这他妈还真是神了!”
“谁说不是呢。”李学林:“指挥中心告诉交警大队,说是那边两次接到报案,都说是在206国道枫丹白露路段发现两具尸体,两具尸体发现的距离大约是600m,但是交警支队到目击所在地,连刹车痕迹和物品遗留都没有发现,更别说尸体了!”
陈鱼:“一具也没发现?”
“对啊!”李学林两手一甩。
程隽:“今晚雨很大,即便发生车祸,路面应被雨水冲刷之后,找不到痕迹也正常。”
蒋徵清往后一仰,靠着椅背,空调啦啦地响着,窗外的雨声非常大,雨珠敲击着窗子。
蒋徵清:“那尸体呢?这尸体还他妈的诈尸自己跑了不成?“
程隽皱眉:“是奇怪。”
陈鱼看着李学林:“不过这件事怎么报到市局来了?还你亲自过来跑一趟。”
李学林摆摆手:“我今晚跟蒋局越好喝酒的,来接他,谁知道,屁股刚粘住椅子,就接到了队里的电话,说的还有模有样,问我该怎么处理!这,这以前也没见过这种情况啊!”
一瞬间,一室四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确实,明明报案人声称看见尸体,怎么会尸体平白无故地消失?
走廊外响起喊声:
“陈副支队!陈副支队!”
“怎么回事?”陈鱼返身出去,带上蒋局办公室的门,钱金金从走廊上跑过来,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出事了!”
“怎么了?”
“寻阳分局来电话,在长喜大道和丰美大道交叉处,有人开车闯红绿灯,当场撞死了八个过马路的人!”
“肇事者呢?”
“逃逸了!”
“逃逸?!”
钱金金乜着陈鱼铁青的脸,惴惴不安地说:“那个肇事者,陈副支队,你也认识。”
陈鱼:?
钱金金两只手恭敬地递过一张监控拍到的驾驶者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