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睡。”
朦胧中,一道温柔女声将程隽喊醒。
程隽一动,四肢百骸的疼简直要了他的命,他强忍着浑身的疼痛,勉力睁开眼睛,想判断自己的处境,但他的眼睛上被蒙着布条,丝毫不透光,他只能躺在地上,听着外面巨大的风雨声。
四周寂静的只剩他的呼吸声,他恍惚觉得,自己是不是已经在去往阴曹地府的路上了。
“别睡。”那道温柔的女声又再次响起,非常年轻,甚至是稚嫩的,笑一声后说:“你放心,只要天亮,天亮了,我就会送你走,只是你要记得,你答应我的,你得——”
女声逐渐淡去,消失在他的记忆中。
程隽神思朦胧。
他得什么——
他答应了什么——
他清楚的知道,这是他曾经的记忆,但没头没尾,蒙着一种让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恶心感,但却让他觉得温暖。
他的脖子被划破了,涓涓热血濡湿头发,大量失血让他浑身迅速地在变冷,程隽大致判断出来,他被一伙人绑架了,对方打电话勒索朝陈鱼勒索钱,随后,将他折腾来折腾去,最后把他带走了一栋废弃的楼里,对他拳打脚踢,还有,这群绑架犯中,之前死了一个人。
程隽脑子里一团乱麻,失血带来的感官麻木,很快让他四肢的痛感消失,外面的风雨声,也逐渐被美化的平和,目前的处境,有一种非常熟稔的感觉,像极了曾经发生在他身上过的场景,但是记忆就是被什么封死着,怎么都透不出更多的痕迹,只那道声音,冥冥之中,像一道光束将他从昏迷中唤醒。
那道女声是有点耳熟的,但是在什么听见过呢?
程隽略一顿,自嘲地笑了。
这么大的风雨,连绑架犯都害怕楼倒塌跑了,谁又愿意冒着生命危险来救自己,再说了,脖子上这么大的伤口,失血就足以很快要了他的命。
浑身越来越冷,他甚至出现幻觉。
他浑身轻盈地仿佛灵魂飘起,一瞬间就到了他才醒来的疗养院里。
白色的墙壁,窗台上摆放着一瓶花,花是红色的勿忘我,他看见有人带上门出去了,是个男医生,皮鞋的声音在走廊上沉闷的很。
病床上的他还没睁开眼睛,而桌子上,有‘银钼’两个被茶水写出来的字。
他迫切地想追出去,看清楚那个男医生的脸,但意识轻飘飘的根本打不开门,他皱眉,狠力一拉,门开了,场景却已经变成了他在宛陈市的家里。
沈择明正挽着袖子,站在梯子上,将他的书分门别类放进书架上,昏沉的阳光照进来,窗台上的鹦鹉在叽叽喳喳叫,他走到沈择明面前。
沈择明完全看不到他,只是看着书脊,砸吧下嘴,利索将书放进架子上,他看见那是一本《安徒生童话》,封面是卖火柴的小女孩,一脸虔诚地闭眼,火柴的光照亮一切。
程隽想了下,他从来不看故事书,更别说童话书,他的书架上的书不可能有这本书,正想着——
“哥哥——”
身后有人叫程隽。
程隽扭头,有阳光照进来的家瞬间变成一个拖长的黑色甬道,甬道的尽头,站着戴馨梅,她穿着一件白色公主纱裙,手里捧着那本童话书,笑着看着他。
“你怎么在这儿?”程隽问她。
程隽只接触过戴馨梅一次,那是在戴馨梅学校,他根据这个年幼的小女孩对待异性的排斥和她的生理性呕吐,判断出她已经怀孕。
他觉得她可怜,和陈鱼交谈的时候,陈鱼提到了一个电影——
“程隽。”程隽猛地回神,远处的戴馨梅已经变成了陈秋彤。
陈秋彤目光中仿佛点燃着一把火,她穿着染满鲜血的红裙子,手里拿着她作案的凶器斧头,一脸疯癫地看着程隽。
“《金福南杀人事件始末》。”程隽在陈秋彤这身神似金福南的衣服,想起来陈鱼提到的那个电影,陈鱼——
陈秋彤满脸癫狂,握紧手里的斧头,狠狠抬起,咯咯笑着,嘴唇裂成最大的弧度,露出的牙齿上都闪着森冷的光泽:“去死吧!”
斧头一偏,横着对他的脖子砍过来。
在那电光火石的一刹那,程隽觉得自己眼前似乎是出现了幻觉,一个抱着课本女大学生模样的女孩子凭空出现,帮他挡了那一下。
女孩子身形晃动了一下倒地,程隽觉得的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手攥住,整颗心狠狠地颤了一下,那震颤让他浑身冰冷,他立刻去扶那女孩子,女孩子轻飘飘落在他的臂弯里。
女孩子白净而充满生机的脸微微一抬,看向他。
“陈鱼!”
他喊出声——
面前厄长的甬道消失了,他怀里的女孩子也消失了,他扑闪着睁开眼睛,他看见漆黑的大厦里,不远处的墙角边站着戴馨梅,她身上散发出白莹莹的光泽。
戴馨梅慢慢朝他走过来,将手里的童话书放在他的胳膊边,对他笑了下,非常天真的笑容。
他伸手去抓戴馨梅。
“嘶——”陈鱼的声音响起:“好疼,快松开!”
程隽悠悠转醒,他看见漆黑的大厦里,刚才戴馨梅放下书的位置放着一把手电筒,他手里死死抓着的,不是戴馨梅,而是陈鱼的胳膊。
陈鱼一脸落拓,额头有血,破了口子,血滑过眉角蜿蜒到她的鬓角里,她头发乱糟糟的,脸上没有任何化妆的痕迹,湿哒哒的雨水,让她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野生鲜花的生机。
见他看自己,陈鱼笑了下:
“来赎你了。”
在后来的岁月里,程隽见过陈鱼种种样子,他依然觉得,此刻陈鱼亮闪闪的眼睛,笑进了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此生,再没有谁,能在他最孤立无援的时候,从风雨中赶到摇摇欲坠的楼里,被他掐的喊出声,却笑嘻嘻地开玩笑:“来赎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