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留在银钼上学,跟谢柳真相依为命,两个人租住在一个简陋的家里,他在银钼上学,奇怪的口音和内向的性格,让他成为被霸陵的对象。
他觉得一切都烂了,都发臭了。
就这样吧,他告诉自己。
他跟谢柳真一直保持着互相沉默寡言的关系,一直到他碰到程隽。
那个夜里,晚风凉爽,柳树长长的枝蔓垂下去的地方,似乎被点染上了无数的星光,他磨蹭着走近,细软柳叶拂动过他耳畔,他看见了跟谢柳真喝酒的男人,只是一个背影,潇洒恣意,骨节分明的手握着一次性纸杯,路边摊光膀子的人很多,他穿一件蓝色衬衫,态度非常散漫,那是他从未在谢柳真的朋友中见过的人。
“哎呀,我儿子来了!”谢柳真喊一声。
程隽回头,年轻的眉眼绽开一抹笑。
后来,他考警校,他努力上进,程隽成了他前行路上的光。
再后来,谢柳真没了,矿场灾难,赔了一笔钱,他连谢柳真的尸体都没看见,就好像一场梦,他拿着矿场老板打发他的一袋子粉色现金钞票站在路边,像个没人要的小狗。
多年前程隽和谢柳真喝酒的小摊已经被拆开,改成了一个小公园,他提着钱,在小公园坐了整整一晚上,那一夜,星光也很灿烂,凌晨的时候,有小混混发现他,想抢劫,拿了他的钱跑了,他一路追过去,最后,在一个全是泥水的地方堵到了小混混,也被小混混带人围堵。
他被打的很惨,羞辱的话劈头盖脸砸下来,直到顾雪崭出现,白t恤松松垮垮,秀气的眉眼握着纸牌地蹲在他面前,笑了一下:“好久不见啊。”
他们是发小。
在村子的时候,他只听说顾雪崭爸爸是个大老板,并不知道其他的,后来顾雪崭和妈妈率先离开小镇子,他也因为自己的妈妈生病离开了小镇子。
两个多年未见的人,在银钼重逢。
顾雪崭帮他要到了钱,带他去喝酒,坐在川菜馆里的时候,是早上十点,顾雪崭翻着菜单,他当时在想,那个小混混比顾雪崭凶狠强壮多了,顾雪崭是怎么要钱的呢?
顾雪崭衣领下露出的锁骨上,有青紫的瘀伤,少年单薄又劲瘦的腰身裹在洗的拉丝的白t恤里,玉白的身体上,凌辱般的伤痕让他心头一热。
他什么都没有,他是一个无能的人,于是他避开视线,假装看不见。
跟顾雪崭的重逢,让两个人胃口大涨,有吃有喝乱七八糟说一些没头没尾的事情。
他们两个相处了一段时间,不久后,他开学,顾雪崭消失了。
再后来,他毕业就职,他又认识了陈鱼,他从没想过,一个女孩子会那么厉害,他好奇地打量着陈鱼,在陈鱼那张酷似母亲的脸上,寻找着星毫的表扬,性格越来越恣意。
直到顾雪崭再次出现的时候,他下班回家,看见顾雪崭靠他门站着,走廊外宽大的榕树叶子影子落在顾雪崭的脸上,顾雪崭叼根棒棒糖,听见脚步声惊喜地笑着抬头。
他走到顾雪崭面前。
青年的顾雪崭在他身后跟上来,反手带上门,蹲在鞋柜门口找拖鞋。
找到了,顾雪崭踩着拖鞋吩咐他:“给我水。”
他去取。
铝制罐子上有薄薄的雾气,在他触手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皮肤似乎是粘在了上面。
窗外是夏天,蝉鸣聒噪,光影沙沙,顾雪崭站在他身后,下巴靠在他肩膀上,将一份薄薄的病历递给他,散漫地问:“你想怎么做?”
上面是他母亲在医院的所有遭遇,他翻看着,一阵阵齿冷,他心中愤怒蓬勃而出。
顾雪崭脚丫子搭在茶色茶几上,吸溜溜喝可乐:“可口可乐就是比百事好喝,现在那什么东西啊,无糖?真有够难喝的!”
风扇呼啦啦转,他看着顾雪崭,浑身的热血冷透下去。
规整的教育和职业的束缚,让他不会轻易犯错走上歧途。
幸好,顾雪崭给他的资料只是一部分,没有医生具体的姓名地址,不然,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从那天开始,他顿觉他成了一个行尸走肉,丧失了所有的冲劲。
而后,一直这种状态就持续到了现在。
至于是什么时候发现谢柳真活着?
是不久前,谢柳真乔装出现在市局拨电话,他拿着文件路过,一眼就认出了谢柳真,他内心惊涛骇浪,却下意识帮谢柳真掩护,让陈鱼扑了空。
他假装自己不知道谢柳真活着。
也假装不知道顾雪崭的判官身份。
一直到今天晚上,顾雪崭的电话,要他帮忙。
他对顾雪崭太熟悉了,在第一次判官视频的时候,就有些怀疑顾雪崭,在第二次视频出现的时候,开始肯定是顾雪崭,但他不愿意失去顾雪崭这个朋友。
顾雪崭帮他解决了很多麻烦——除了上司姜仲则,太容易露馅儿,尽管顾雪崭说可以试试,他拒绝了,他不想被人发现他身边有一片‘吞噬人的阴影’。
他在顾雪崭的‘保护’下,尽量不跟人冲突,不跟人发生争执,佛系懒散的性格逐渐养成他现在的样子。
今天晚上,顾雪崭给他打电话,说要去吴国富家里。
他隐约知道谢柳真参与了这件案子,也不想顾雪崭出事,所以答应了帮顾雪崭打掩护。
开车来的时候,路上车水马龙,他隐隐希望顾雪崭会死在吴国富家里,故意开车慢了点,他不知道顾雪崭,到底是天使还是魔鬼,他只知道,他需要离顾雪崭远一点。
可惜,顾雪崭命大,还是活下来了。
他是一个凶手的帮凶。
他无声地笑了一下,眼神黯淡地如一抹波纹,一个激荡,消失在面孔中,只剩下一张无悲无喜的躯壳。
“笑什么?”顾雪崭问。
“你就这么喜欢陈鱼?”
顾雪崭手一顿:“瞎说什么,我这是为民除害!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她被冤枉?”
“不,你是吃醋。”谢青云语气肯定:“陈鱼被抓了不假,但是程隽明明已经找到了突破口,你却要冒着被发现的危险,出现在吴国富家,铤而走险地帮陈鱼洗脱罪名,小狸,你喜欢她。”
两人对视,空寂的车厢内,只能遥遥听到远处小孩的嬉闹声以及水波的哗啦声。
顾雪崭露齿一笑,像一只魅惑的狐,泛红的眼尾和水光潋滟的眼睛,给他那张脸增添说不出的致命吸引力。
“我承认,你说的对,不过,不是喜欢她,是我要拥有她。”
谢青云心脏忽而一阵肿胀酸涩,他开口:“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就冲今天晚上你杀了吴国富的女儿,她就不可能跟你在一起,靠近她,只会让你暴露的更快!收手吧,你有钱有地位,为什么要做这种铤而走险地事情,维持正义?那不是你的工作!”
“你喜欢她?”顾雪崭抿唇淡笑,狐狸双目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占有欲盯死他,语气古怪的像是威胁。
“我,”谢青云一阵慌乱,他垂下眼睫,纤长的睫毛在他眼睛下打出一圈阴影。
——“叩叩叩。”
谢青云刷拉抬头,看见背着药箱的鱼黛黛站在车窗外。
顾雪崭开了车门,鱼黛黛从善如流上了后座,将医药箱里的工具逐一取出来:“扑空了,人没抓到,在咱们医院闹了一波,又是搜查又是调监控的,我来的时候还在折腾呢,要不因为我是女的,肯定也不让走!”
顾雪崭笑。
“好严重啊。”鱼黛黛咬着粉色下唇,一脸心疼地看着顾雪崭伤口。
“很快就好了,不要紧的。”
鱼黛黛没忍住,轻轻在伤口附近戳了一下。
顾雪崭倒吸口凉气,鱼黛黛没好气:“不是说不要紧吗?!”
“哐!”驾驶位的谢青云烦躁的打开车门砰一声关上车门,一个人走到湖边去了。
鱼黛黛诧异:“他怎么了?”
顾雪崭垂下眼睛,淡淡一笑:“生气了。”
鱼黛黛没好气:“你干嘛惹小谢警官,多不容易能有个认识这么多年的好朋友,小谢警官人是不错,就是穷了点,不修边幅了点,不过听说,之前他在警校很不错的,上班之后,陈鱼还挺看重他,本来前途无量的!可惜后来,他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顾雪崭笑笑没搭话。
湖水波荡开,将一切掩埋在深沉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