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暖雪

（中篇）

（四）

所有人都很震惊，大朝会上那样和钟离说话的达达利亚居然没被当场拖出去砍了脑袋，而更让人感到震惊的，便是后来其他使节、大臣献上的美女佳人，钟离仅是走程序般看了几眼，竟一个也没留下。

是的，只有达达利亚留了下来。钟离让甘雨教他规矩，达达利亚聪明伶俐，学的很快，待规矩全都学好后，他便被安排在钟离的身边贴身伺候。

早晨，达达利亚要服侍钟离起床更衣，为他端水梳洗，将他乌黑的长发挽起，为他穿上绣着九龙纹的龙袍，恭送钟离去上早朝。

而在钟离上早朝的这段时间，达达利亚就乖乖地呆在养心殿里，虽然钟离上早朝要不了几个时辰，但在养心殿住了几个星期，把里里外外都逛了个遍后，达达利亚还是难免会觉得无聊。

譬如今天，钟离下朝回来一进入养心殿，便看见了挽起裤脚与衣袖，自个儿在池塘里正兴高采烈抓鱼的达达利亚。

先急起来的倒是钟离身旁的御前侍卫魈，他知道养在池塘里的那些鱼可都是钟离喜欢的南塘锦鲤，当即便上前一步主动请命道：“陛下，这奴才胆大妄为，竟敢抓陛下的锦鲤，臣这就把他给提上来！”

魈气的是咬牙切齿，但钟离却只是轻飘飘的一句“罢了”，便放过了不守规矩的达达利亚，甚至还让侍卫随从等人都退了下去。

“陛下？”

魈不理解钟离的做法，何况钟离的意思是自己也要退下。

“退下吧。”

钟离说完便不再理魈，径直朝池塘边走去，魈见此虽然气的牙痒痒，但也只能听命退了下去。

夏日暖融融的阳光下，达达利亚正站在水漫过膝盖的浅池塘里，凝视着水面下的那一尾锦鲤，丝毫没有注意到从后面走过来的钟离。待时机一到，达达利亚便飞快出手，一把便抓住了那条红白相间的锦鲤。

锦鲤被达达利亚从水中抓出，他高兴地将锦鲤举过头顶，带起的一连串水珠从空中洒落下来，由着金色的光线一照，竟似颗颗珍珠，零零碎碎地洒在达达利亚的身上，亦或是落回到水面溅起一小圈的涟漪后，复又归于宁静。

“抓到了！”

达达利亚很开心，虽然他已经在这里抓了又放了不知道多少条锦鲤了，但既然钟离不在，他也只能这样靠抓鱼消遣消遣。而且，达达利亚骨子里狐狸的天性也让他喜欢抓鱼，若不是这些鱼是钟离喜欢的锦鲤，他可能还会夜里偷吃上几条也说不定。

“嗯，抓到了。”

钟离沉稳的声音从后面幽幽传来，惊得达达利亚一个手滑，眼睁睁看着锦鲤摆摆尾从自己的手里逃了出去，达达利亚愣愣看着这条自己好不容易才抓到、现在又被它逃回池里的锦鲤，气鼓鼓地转过头，生气地瞪了钟离一眼。

“都怪陛下！鱼跑了，我好不容易才抓到的！”

钟离忍不住笑了出来，他想起昨天下朝回来时，达达利亚在逗自己的金丝雀，还差点儿把金丝雀给放跑。

前天，达达利亚则是把自己养心殿里的花卉都摘了个遍，做了个花环硬是要戴在自己的头上，后来钟离拗不过，只好戴着这个混杂着十几种花的花环回养心殿批奏折。

而大前天，达达利亚则是爬上了一棵松柏，说什么站的高看的远，这样他就能远远看见钟离下朝回来，然后去迎接钟离。当然，最后爬的太高的达达利亚，害怕得不敢下来，还是钟离答应在树下接着他，他才敢慢慢爬下来……

“明天又是什么新花样？”钟离坐在池塘边的矮石凳上，笑呵呵地看着达达利亚，接着说道，“若是觉得这养心殿玩腻了，就去别的地方逛逛，御花园、翠微湖，皇宫很大，够你玩上一年半载的了。”

“陛下这是要赶我走？”

达达利亚当然明白钟离的意思，但他还是故意露出了委屈的神情，提着衣摆从池塘里走上了岸，像只小狐狸般乖顺地跪在钟离身边，也不顾自己浑身湿漉漉的，就把头靠在了钟离的膝盖上，依偎着钟离。

见达达利亚误会了自己，钟离便抬手抚了抚达达利亚的头，也不介意他湿透的衣服沾湿了自己的龙袍，笑着跟他解释道：“朕哪儿敢赶你走啊？若是再由你在朕的养心殿玩闹，朕这养心殿，迟早给你拆了去。”

闻言，达达利亚也开心地笑了起来，他趴在钟离膝上，撑起下巴仰着一张小脸巴巴地望着钟离：“陛下日理万机，奴才也不能常常陪着陛下，奴才见不到陛下的时候，心里就闷得慌，只好瞎玩瞎闹，陛下应该不会怪罪吧？”

“除了魈和甘雨，就数你每日陪在朕身边的时间最长，还不满足？”

钟离觉得好笑，拿指尖轻轻戳了戳达达利亚的脑门。

“陛下！达达利亚自然是和旁人不一样的。”

达达利亚忽而撑起了身子，凑到钟离面前，注视着钟离那双金色的眼睛。

“哪里不一样了？”

风拂水面，涟漪轻漾，钟离也同样注视着达达利亚那双深蓝色的眼睛，他看的明白那双眼里含着的是怎样的情感，他一直在默许达达利亚一切胆大肆意的行为，给予他的恩宠甚至让朝堂上都开始起了些风言风语。

但钟离不在乎，这么多年来，除了香山上的那只白狐，他从来没有遇到过真正喜欢的人或物，直到达达利亚的出现，才让他平静多年的内心再一次起了涟漪。一如当年在香山上，他看见风吹卷起地上、空中的紫藤花瓣，最后都无比轻柔地落在了那只白狐的身上，纷纷扬扬，灿烂无比。

“陛下是当真不明白，还是在逗奴才？”

达达利亚几乎要跨坐在钟离的腿上，这数月来，达达利亚无时无刻不想得到钟离的心、钟离的人。

作为狐仙，达达利亚明明可以直接对钟离使用魅术，达到自己的目的，但他偏偏没有这样做，他倔强着、执着着，因为他在钟离的眼里也看见了对自己哪怕一丝丝的爱意，这样的爱意不是因魅术而起，而是发自内心、出自真情，也正因如此，他才格外珍惜。

“达达利亚，朕喜欢你。”

仅是刹那间，钟离便抬头吻在了达达利亚的额间，他的吻很温柔、很轻盈，让达达利亚想起了那年春天的紫藤，当年，还是白狐的他蜷缩在一团紫藤花上，钟离也是像这般温柔地将他抱起，放进温暖的怀里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

“陛下此话当真？”

明明这是达达利亚一直渴望钟离能对自己说出的话语，可现在的他却像是不敢相信般，又愣愣问了一遍，像是想要确定钟离没有胡说。

“自然当真。”

钟离的话刚说出口，达达利亚便俯下身吻住了钟离的唇，他试探着、与钟离缠绵着，他眷恋这无比柔软的唇，那温热的气息，那终于得到的片刻温存，与钟离身上独有的令人心安的温和香气。

在这一刻，这些都是属于达达利亚的，而他自己，也同样属于钟离。

（五）

自那日互表心意后，钟离与达达利亚的距离越来越近，几乎要到了形影不离的地步。

但随之而来的，便是朝堂上的风言风语，有言官进谏说，钟离不应该如此宠幸一个别国进贡的身份低贱的男宠，这样做实在是有失璃朝天子的威仪。

而钟离对此既没有发火也没有斥责，当然，他也没有改正这些在别人的眼里自己所犯下的“错误”。

所以，钟离依然亲近着达达利亚，去哪儿都会带着他，只是让达达利亚不明白的是，这位皇帝似乎有些无欲无求？

因为，无论自己暗示明示了多少次，钟离都不肯和自己干某种不能明说的事情，这被拒绝的次数多了，达达利亚难免有些压抑，但当下他又不好强来，只能默默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机。

而这个时机，便是冬日里某个平静的夜晚。

那晚，钟离的兴致很好，他叫达达利亚陪自己小酌了几杯，而后，便又要去御花园那个种满白梅的纷雪园里散步。

“陛下，外面下雪了，不如明日再去。”

达达利亚温言劝着，但钟离并没有听进去，无奈之下，达达利亚只好赶上钟离的脚步，将厚实的狐裘大衣披在钟离肩上，好不让他着凉。

推开门走出去的钟离，脸上还挂着有些微醺的红晕，他看着门外的飞雪，笑着跟达达利亚说道：“朕不怕冷，与你雪中赏梅，倒别有一番雅趣。”

闻言，达达利亚的嘴角也上扬了起来，他知道拗不过钟离，便撑开伞，陪着钟离走进了雪里，往御花园走去。

细小的雪花正飘飘然地落着，到了纷雪园后，钟离屏退了众人，只将达达利亚留在身边，让他陪着自己一起赏雪看梅。

“陛下，您贪杯了，脸都红了呢～”

达达利亚瞧着钟离因刚刚喝了几杯梅花酒而微醺的神情，咯咯笑了起来。

“朕的酒量很好，不会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