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破晓,苏湮颜在鸟鸣声中,迷蒙地睁开双眼。
她深吸一口气,而当她支着身子起身的时候,床边的人也一同醒了过来,他侧着身子将头抬了起来,向她投来纯澈的目光。
不想去留意他目光里的情愫,苏湮颜目不斜视,从容不迫地下了床,语气那般意懒情疏:
“我要晨起更衣了,你回去吧。”
闻言,他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站了起来。在犹豫了一刻之后,他拖着疲惫的步伐,慢慢走出门去。
这便是,她与他最后一面。
仙界遣人来万观天的消息,并没有传出去,只有苏湮颜一个人知道。直到两日之后,在一个下着绵绵细雨的午后,万观天守门的侍卫突然急匆匆地跑到沁欢宫来,特地请示神主。
“禀告神主!”
那侍卫跪在地上,神情急切:“正门口突然来了一群仙界人,一共有二十多个,说是专程来拜见神主!”
苏湮颜站在庭院内的走廊内,一身浅红色的绣锦常服,长发未束,飘逸而洒脱。
她背对着这名大惊小怪的侍卫,头也不回地逗弄着笼子里的,一对色彩亮丽的鹦鹉。
“让他们进来吧,但拜访我就不必了。仙界割地,我们万观天放人是信守承诺,让他们去湖心岛接人吧。”
姜青未并不知道仙界派人来接他的事情,当那一群人来到湖心岛的时候,他还在读神学古籍,直到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阁楼下面喊,遂放下笔,推窗一看,却见那人竟是蔡问。
云上峰总管蔡问,带领着一群人来到了湖心岛。见他推窗,他们在下方立刻跪倒一片:
“掌门尊座,您受苦了!我等奉轩亭长老之命,专程接您回去!”
这久违的声音,听着如梦似幻。
可是现在才十月。
姜青未下楼,推门出来之时,见那蔡总管感慨万分,立刻凑到他的跟前,红着眼道:
“听奉天帝陛下的命令,仙界已经提前撤完了彭山西的百姓,这最后一批刚澈走,轩亭长老便派我等来雪阙山接您!掌门尊座,您受苦了!”
原来是提前撤军了。
姜青未转过身,关切地询问蔡问:“长老近来还康健否?”
蔡问忙将手中的青伞撑到他这边,叹一声:“经历这般劫难,轩亭长老都瘦了一圈了,现在就连走路都走不稳。掌门尊座,明觉山百废待兴,所有人都在等您回去啊!”
从二月到十月,这八个月的时间,仙界竟提前撤完了百姓。
恍惚之间,他环顾四周,见到这湖心岛细雨朦胧,景色依旧秀美而清丽,但就是这方熟悉的风景,在下一个瞬间,竟变得恍若异世,像是他的神魂重新归了位——
他该走了。
在片刻的走神之后,他又问同行的仙界侍从:“万观天神主,就这样让你们进来了?”
却听那仙界侍从回答道:“想来仙魔两界早已停战,万观天神主不敢对我们如何,再加上轩亭长老先前同她打过一声招呼,所以她今日并未为难我们。我们从正门进来的,径直奔向这里,一路上并未遇到阻拦。”
“那你们见着她没有?”姜青未蹙眉追问:“她可说了什么?”
总管蔡问回答:“我们不曾见过她,只是来了几个侍卫,将我们一路引到这里。”
闻言,姜青未眼中目光萧瑟。
原来,她早就知道了。
她胸怀宽广,彻底放过他了。
可是,明觉山与雪阙山相隔千里,又横跨了仙魔两界,经此一去,他怕是这辈子都见不到她了。
她终于将自由归还给他,但同时也将这段情谊彻底断了,她当真这么凛然大度,这么不计前尘?但怎么他却觉得,她这样还不如继续恨他,纵是自己成了她的刀下亡魂,也胜过这般毫无征兆地被抛弃,他今后将以何种姿态苟延残喘在这人世间!
万籁无言,只有细雨在低声呢喃。
于这潇潇细雨之中,他越想越生气,越想越觉得奔溃,再也顾不上眼前的这群来接他的人投来的拳拳眼神,他推开了蔡问向他这边撑过来的伞,独自踏上那穿湖连廊,顺着记忆中的道路,径直便往沁欢宫的方向走去。
“掌门尊座,您这是去哪儿啊?路在这边!”
蔡问连忙追上来,但出于畏惧,他并不敢用力阻拦。而姜青未毫不理会他的劝说,他只是顺着记忆走出这穿湖连廊,走向前方的那片初冬的园林。
今日的天气阴沉,下着薄雾一样的小雨。他在这从华丽的殿宇前穿过,素履踩着万观天精致的石板路,任凭雨丝在他头顶洒落。
“掌门!所有人都在等您回去啊,您这又是在做什么啊!这天下着雨呢!”
他的耳朵已听不见蔡问的声音,只能听见自己此刻心如擂鼓。
这条去沁欢宫的路,他走过很多遍,这里的一草一木都熟悉他,明白他的屈辱并不是屈辱,荒唐也不是荒唐,而是发自心底的一种情感,这情感胜过一切世俗与偏见,势要让整个仙魔两界都为此唏嘘,为此惊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