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陌生又熟悉的背影,她曾经见过很多次。
在燃烧的废墟中,在晃动的车厢里,在阳光朦胧的窗边,在雪花纷飞的黑夜里。
当她注视着那个背影时,胸口总是会闷得难以呼吸,就像在陆地上溺水的人一样,心脏总是会被莫名的情绪束缚揪紧。
在仍是陌生人的时候,在两人相熟之后。在人群中的时候,不在人群中的时候。当天气很好,当天气不好。当他知道她在看着他的时候,当他不知道的时候——
那个已然疯掉的背影,她曾经注视过无数次。
对于以前来说过于遥远的距离,现在却不近不远刚刚好。
「……萨菲。」
「我可以喊你萨菲吗?」
他笑了一声:“和我一起去约束……”
“萨菲罗斯。”
前方的身影好像顿了顿。
萨菲罗斯放下手,朝她的方向微微转过身,戴着黑色皮革手套的手指还未滑下冰冷的玻璃,两人的目光并未交汇,也不会有交汇的机会。
他背后的密封舱突然炸裂时,世界好像静止了一瞬。
钢制玻璃哗然碎裂,蓝色的溶液飞散四溅。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所有动态细节都如同慢放。
漫天坠落的玻璃碎片荧光闪烁,密封舱里的女尸被无形的力量撑开挤爆,如同腐烂的果实膨胀破裂。污红的血雨和肉糜迸射而出,残肢碎块铺天盖地,混杂着蓝色的溶液如瀑布淋落。
绮丽而血腥的画面,就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
梦境的时间比现实缓慢,她体内的杰诺瓦细胞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尖啸,凄厉的声音屏蔽了现实崩塌的巨响,尖锐得如同淬了毒的长刀。
可怕的嘶鸣重叠在一起,简直让人头痛欲裂。萨菲罗斯的身影好像在那个瞬间弯了下去,手指紧紧攥入银色的长发。
她体内的寄生物疯狂挣扎起来,但她比它动作更快,哪怕它骤然如毒蛇抬头,闪电般地张开獠牙,她的意念先它一步抵达,她捏碎了杰诺瓦的本体,然后才感到了心脏被毁掉的剧痛。
「……我们是一体的。」
「就像我需要你一样,你也需要我。」
鲜血溢出嘴角,短促的笑声被喉咙里的血沫淹没。
身体如同断线的傀儡,一下子被抽去所有力气,她感觉自己朝旁边歪了一下,那点动作甚至称不上是踉跄,身体好像只是微微一晃,便已悄无声息地从平台上落了下去。
爆炸的余波震耳欲聋,世界反而安静下来,寂静得如同水底。
在漫天散落的血雨里,有很多东西随着她一起下落:闪闪发光的玻璃碎片,飞溅四散的蓝色溶液,被她撕扯成无数碎块的腐烂尸体,那些东西在缓慢得接近凝固的时间里在半空静止。
她抬起眼帘时,几乎以为自己会看到蓝色的天空。
钢铁列车穿过枯黄的旷野,车厢在铁轨的摩擦声中左右摇晃,随着车门开启,明亮到接近刺目的阳光照耀进来,干燥的风声吹起了颊边的碎发,外面的山谷和旷野绵延千里,碧蓝的天空一眼望不到尽头。
那是她第一次离开米德加。
无声的风掠过耳畔,她想,如果那辆列车没有终点就好了。
如果,当时能一直那么开下去就好了。
让时间永远停在那一刻,不再继续往前。
寂寞的阳光一格一格照进来。温柔而朦胧的光影落到银色的身影上。车厢没有尽头,铁轨不断接连。天空和世界一起远去。她舍不得移开目光,但最后还是在寂静中转头看向窗外。
模糊的视野里,她好像看见了清澈而哀恸的蓝色。
“……利娅!!!”
……
她是个自认无趣的人。
她知道别人对自己的评价,也不在乎他人的看法。
真奇怪,像她这样的人,最后一刻居然也会有人为她湿了眼眶。
她看向左侧传来的声音,那个身影朝她扑来,朝她坠落的方向拼命伸出手,看起来就像个笨蛋一样。
就算他现在抓住她,捞起来的也不过是一个马上就要断气的尸体。
她对这个身躯一向没有什么留恋,也没有什么归属感。她并不恐惧死亡,但对活着本身也没有太大期望。
以前的生活不好也不坏,既不冷清也不热闹,她的生活总是两点一线,每天都按部就班。她并不需要其他人,就算是一个人也能活得很好。
就算是一个人,她也没有问题。
因为一直都是那样过来的。
她并不觉得难过,现在一切只是重回正轨。
已经什么力气都没有了,所以她只是微微侧头,无声地朝那个身影比出口型:
……扎克斯。
……
「初次见面,我叫扎克斯。」
「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听见贡加加这个名字后不会笑的人。」
「如果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地方,请尽管告诉我。」
「任务完成后记得给我一个全a的评价哦。」
黑发的青年微微睁大眼睛,眼里似乎出现了泪光。
她无声地说:阻止他。
那点近距离的爆炸,对于萨菲罗斯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
「……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
拜托你,阻止那个人。
……
总是像天空一样明亮的蓝色眼睛,短暂出现了痛苦剧烈的神色。朝她坠落的方向伸出的手慢慢收回去,最后握紧了背后的重剑。
一切不过在瞬息间发生,静止的时间恢复流动,扎克斯骤然转身,在魔晄炉的内壁上借力一蹬。
剑与刀相交时,迸发出一声让空间几近扭曲崩溃的巨响。
“……——!!!!”
不管是悲恸,愤怒,还是绝望疯狂的声音,都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黑暗荡开涟漪,体内的寄生物还没死透。漆黑的水泽翻起剧烈的水花,仿佛痛苦的蛇类嘶声抽搐。她掐住张开的蛇喉,拎着长长的蛇躯缓步没入黑暗的水中。
她走向水里,它还在挣扎。她任冰冷的生物紧紧绞住她的身体,蛇鳞缠上手臂,蛇躯绕过颈椎,她轻轻按住恶毒颤动的蛇喉。
她凑到它耳边说:
「和我一起下去吧。」
因为没有了心脏,身体变得好轻,连那点最初的痛苦也消失不见了。
她感到无比平静。
水越来越深,现实越来越远,黯淡的视野变成长长的隧道,隧道的末端不断缩小,她在光芒消失前的那一刻阖上眼帘……
扑通一声。
世界的崩毁始于一声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