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面色骤变,内心陷入万分挣扎,纵使已被陆呦鸣种种手段吓破了胆,她也从未想过当那两面三刀的墙头草。
“赵婶子不必思虑过多,女儿孝顺母亲,找下人多多打听一些母亲的喜好,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少女的呢喃软语婉转动人,似空谷百灵沁人心扉,又似涓涓细流酥软人心。天籁之音恍若恶魔诱惑着赵氏堕入深渊,似是而非的理由更是让她残存的理智愈发动摇,慌乱中手心那条价值不菲的绢帕几乎要被揉烂。
终于,赵氏咬了咬牙,竖起五指重重立下誓言:
“奴,定会为大娘子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送走赵氏后,阁内几位凶神恶煞的女娇娥忍不住笑成了一团。东乔瞥见地板上隐约可见的血渍,联想到自家娘子轻微的洁癖,连忙洒上贡品香料,燃起博山熏炉。霎时烟云袅袅,满室馨香,外人招惹而来的异味顷刻间荡然无存。
浓郁酣美的金谷香舒缓了陆呦鸣多思多虑的玲珑心,风姿卓绝的豆蔻少女这才些微露出一点女儿家的娇憨,对几位亦仆亦友的好闺蜜扬起真心实意的笑容。
“呦鸣娘子好手段!把姚氏夫人信赖的陪房捏在手中,今后她再想出什么幺蛾子,也逃不过咱们伊人阁的耳目!”
东乔点好熏香,索性坐下来倚在陆呦鸣肩头,红润的娇唇张张阖阖,仿佛抽不到尽头的蚕丝滔滔不绝个没完没了。
“万不可掉以轻心,姚夫人手中还拿捏着娘子的婚事。”
西岐师从药王,善解善制百毒,一手医术活死人肉白骨。为人清冷孤傲若九月素菊,平日里多是沉默寡言。此刻那双冷若冰霜的秋水剪瞳犹似一泓清泉,盛满了对重要之人的关心和担忧。
“娘子,趁热试试我新制的十二花仙糕,馅料按照你的口味特意少放了白糖,快尝尝适口不?”
南膳端着一碟奶香点心匆匆从小厨房钻出,她出身御厨世家,全家老少皆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钻庖丁厨的美食家。虽然成日里耽于厨事沾染了一身烟火气息,人却是面若皎皎明月,柳眉杏眼欲语还休,粉腮一对小酒窝恰似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般羞怯可爱,双髻俏丽灵动如三月之桃。
陆呦鸣从素色琉璃盘中捻了一块仍冒着热气的牡丹花糕,半透明的外皮晶莹剔透,细腻的馅料恰似朱丹渲染,层层递进唯在花瓣边缘镶下浅淡白边。点心精致小巧,一口咬下顿觉唇齿留香,余味无穷。
软糯鲜香的口感迅速征服了挑剔的味蕾,行止端庄,坐卧皆有章程的陆大小姐瞬间抛弃了所有贤淑温婉的贵女形象,狼吞虎咽到恨不得把舌头吞进肚里。
“娘子,喝点香茶,别噎着了。”
“咳咳,南膳,你的厨艺又进步了。待会我要去拜见父亲,你记得在那个绛红缠枝花鸟食盒里装上一笼花仙糕,另准备几样咸口点心和上次那瓶清热降火的玫瑰清露。”
觑见小姊妹们低头窃笑的表情,陆呦鸣清咳两声转移了话题,手中接过南膳递上的金橘蜂蜜花茶假抿了几口,一边不忘换上惯用的攒金累丝牡丹绣帕偷偷拭去嘴角的渣滓。
“是。”
南膳应声,自去厨房忙活。陆呦鸣又转向西岐问道:
“北武何时回府?”
西岐捻指掐算了几番,难得以不确定的语气踌躇道:
“北武此去灵虚峰闭关冲境,变数太多,安然归来少则一月,多则数年。”
闻言,陆呦鸣微微颔首,面露不虞。
东南西北四位贴身使女中,就属北武轻功最佳,且为江湖儿女交友广泛,三教九流皆有熟人。少了她在就等于少了几条关键的情报网,连带着陆府后院消息滞塞,否则上次两边交锋中姚氏夫人怎么可能先发制人,轻而易举夺取到物资采买权?
眼见娘子蹙眉不展,睥睨群芳的丹凤双眸波光潋滟,似乎蕴藏着无尽忧愁。使女中唯二拥有武艺傍身的西岐不由脱口道:
“娘子,您若愿意,这探查内宅的任务就交给我吧!”
同伴守望相助的情谊令陆呦鸣心中一暖,纤长卷曲的眼睫似蝶翼微微颤动,氤氲出眼底化不开的湿润和笑意。
“哪里用得着那么麻烦,如今赵氏就在夫人身边,有什么事见招拆招就好。”
“可是娘子即将议亲……”
陆呦鸣抬手止住西岐的话头,起身走近雕花窗栏。
窗外雨势渐弱,幽深肃穆的庭院仿佛被上天恩赐的玉露洗净了尘嚣,如世外桃源般纤尘不染,更不闻往日嘈杂喧哗。
墙角几株怒放的牡丹露珠欲滴,风雨摧残也无法掩住花中魁首特有的雍容和坚韧,让人不禁想起昔年武皇命百花凛冬绽放,唯有牡丹倔强不依坚守风骨,贬入洛阳后犹能凤凰涅槃,方有今日洛城珍品家喻户晓。
霏霏雨露作清妍,烁烁明灯照欲燃。
陆呦鸣只愿人生如牡丹般绚烂璀璨,不枉自己来这浮世繁华游走一趟。身为女子,她不甘于囚困在后宅四方天地,更不甘于被平庸无能的丈夫以礼教辖制。
与人斗,与天斗,其乐无穷!
划破积云的几缕阳光透过厚重的窗棂花格在少女冰若玉骨的肌肤上镀上一层浅浅的金光,恰似明珠生晕,皎洁无暇。丰盈的双唇勾勒出自信傲慢的浅笑,她举起手中盛满花茶的羊脂玉杯,以茶代酒敬天地苍生一杯——
“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