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开口说:“爱就是你只想对一个人好,舍不得伤害她。”
阿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甫又开口道:“就像夫子对师娘这般,不舍得让她被日头灼晒。所以夫子爱师娘。”
到底是童言无忌,祁瓒一时语塞,脸却如傍晚时天边的晚霞一样红了。
赵清姿闻言,却摇了摇头,放下了手上的活。她看着阿毛清澈的眼睛,拍了拍孩子的肩膀,告诉他:“爹娘疼你,为你奔波劳碌,这便是爱。爱与被爱,都是上天眷顾。”
《说文解字》中说:“爱,行皃”,即行走的样子。她这番解释也不算错。但如何给“爱”注解,恐怕许慎、段玉裁都觉得是件难事。
天黑的时候,阿毛的娘来接他,摸了摸孩子的头,问他累不累,孩子叽叽喳喳向母亲讲着今日所学。母与子,两道身影一起走进夕阳笼罩的暮色中。
祁瓒看着他们的背影,觉得有些许刺眼,回忆中是张贵妃那双无波无澜的脸,一时心中五味杂陈。
赵清姿收了竹篾,喊他过来生火,要举炊了,她今日做黄芪蒸鸡。祁瓒心神一宁,快步走到她身边,心中还在思索她方才的话。
眼瞧着麦子从分蘖、拔节、抽穗、开花……一步步到成熟,期间付出多少辛劳,只有农人知道。
初秋收春小麦,麦子呈深浅不同的橘黄色。赵清姿学着柳莺莺,用手指甲轻轻一掐麦粒,会留下轻微的印痕,搓开麦子的表皮,可见颗粒饱满。
这样一试,便知道麦子成熟了。
祁瓒冒着日头割麦子,放眼望去,布多的平野上,多的是弯腰刈麦的人。他与大家一样穿着短褐、草鞋,头上戴着竹笠,汗水浸湿了衣衫。
他们的地和张大婶夫妇的地挨得近,张大婶常夸祁瓒。说他干活勤快利索,是个会疼人的汉子。初秋日头虽不如夏日那般毒辣,晴日割麦也热得大汗淋漓。
人人都说正午是庄稼人最难熬得时候,祁瓒却盼望着正午,因为这时赵清姿会提着竹篮,给他送饭菜。在旁人跟前,她总是一位好媳妇儿。
张大婶总会打趣说:“潇潇,给你家石头做了什么好吃的”
赵清姿瞧着有几分羞赧,“今儿做的草蘑炖鸡烙饼,婶子可要尝尝哩”布多这地方,夏秋季节草蘑甚是鲜美,村民们惯常采了炖着吃。
张大婶爽朗一笑,摆了摆手,“我闺女等会儿送饭来,石头可得对多吃点,都是卖力气的活。”
庄稼人吃饭也不拘什么礼节,席地而坐,端起碗便吃,祁瓒还保留了些从前的斯文气,吃饭总是要细嚼慢咽。赵清姿借故骂他:“装什么穷斯文,不吃快点,待会儿可收不完这片麦子”。
他点了点头,决定听她的,大口吃起烙饼,两个腮帮子鼓鼓的。
这时候回想起在燕王府时,赵清姿也曾替他烹调。从前只觉得饭食可口,不过是后宅女子谄媚他,心境自然与现在不同,正如张大婶说“媳妇儿烙的饼最香”,即便是他自作多情。
她身上有股淡淡的草木香,祁瓒坐在她身旁有些自惭形秽,担心身上的汗味熏着她。
赵清姿却并未在意他,她捡了根麦穗拿在手中把玩,怔怔地望着远方,视线并未在他身上停留。
日日盼着时光快一些,一年之期未满,她壮志未酬,哪里又分得出心思。
他却在布多的生活中,找到了一直想要的东西。盼望着流光再慢些。和她在一起,家宅大吉,五谷丰登便是好年生。
时序更替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转眼又是一年寒冬。与去年不同,今时喜获丰收,他二人不用担心饿肚子。
祁瓒砍的柴堆在院子里,烧过的木柴变成了木炭,一一拾捡起来,放火盆里取暖。冬日围着火盆,她串了些肉串烤着吃,虽没有琉璃世界白雪红梅的景致,严冬烤肉赏雪也算是农家难得的闲情。
“好了,可以了,翻面。”
祁瓒负责烤肉,赵清姿指挥着他给烤肉翻面,撒木姜子粉。
他俩独处时,她很少说话。赵清姿有晨起练武的习惯,越靠近冬日,越是不肯懈怠。他抓住机会,“我陪你过几招,兴许能更有进益”,于是他二人便比划起来。
祁瓒没想过,会一次次输给她。最初想的是让她几分,可到头来,拼尽全力也败在她手下。看着娇小的女子,却似乎有使不完的劲。
看着他被打倒在地,赵清姿总是笑得格外快意。
她说:“不是你弱,是我太强了”,眼角眉梢尽是得意,祁瓒顶喜欢看她神采飞扬的样子。
他逐渐明白,也许真的心悦一个人时,即使她比自己强,也还是会生出可怕的保护欲。
死无关乎数,他此刻,只为生命的短暂相逢,而兴高采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