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我是家中男儿,我只想保护你和妹妹。从一开始,我狠不下心和千城他们一起来对付你,可我也没有办法帮着你和皇上对付千城他们,事已至此,爹爹,放下吧,你相信我,千城他们不会对你赶尽杀绝的。”墨风恳切道。
南宫彦看着他,突然笑起来,“是啊,墨雨跟着他们,也许慕千城和陆长歌会看在墨雨的份上不杀我,但是你以为为父真是苟且偷生之人吗?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他们要杀便杀!”
“爹爹!”身后传来清脆的声音。
墨雨激动地跑过来。南宫彦看着许久不见的女儿,鼻头一酸,忙走到门口,墨雨便扑进了他的怀里。
“爹爹,女儿回来了。”
“是墨雨,是我的墨雨回来了,快让爹爹看看。”说着便轻抚着她的脸颊,打量着墨雨,头发比之前更长了,也许在外漂泊的原因,皮肤却没有之前那么白嫩了。
“爹爹,数月未见,你和哥哥还好吗?”
“好,我们都好,能看见你回来,爹爹高兴!我的墨雨长大了!”
墨风走过来,“妹妹,你从哪里回来的,一路可还顺利吗?”
“长歌姐姐进宫去了,我跟千城哥哥说了一声之后就赶快骑马回家来看你和爹爹,”墨雨高兴地抱住墨风,“哥哥,那日行宫分别之后我可担心你了,看见你没事我好开心。”
墨风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可心中却想着墨雨方才的话,陆长歌进宫去了,孤身一人,她会有危险吗?城外是慕辰逸的军队,皇上老谋深算,也一定有伏兵。这场对峙,将会以什么样的方式结束呢?也许马上就要见分晓了。
偌大的皇宫,鸦雀无声。
从宫门口走向大殿,这条路她曾走过许多次。每一场胜仗,她来不及脱下战甲,便急匆匆地从宫门口小跑着过来,呈上战报,然后听着父皇的一顿夸赞,拿一些赏赐的金银珠宝,回到紫凉纱殿,泡一个热水澡,躺在榻上,听夜风微微吹过,带着海棠花的香气飘进屋子里,然后缓缓睡去。
这是不是最后一次走这条路了呢?她不知道,但是她想报仇,她想杀了他,为自己的亲生父母,为安世落竹霜,为那些死在他所指挥的铁蹄下的冤魂。
她走进去时,陆祁渊坐在偏殿里,背对着她。
“长歌,你回来啦。”
恍惚间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的声音不像从前那么高昂威严了。
然后他站起来转过身,陆长歌更明显的看到他鬓间的白发。
这白发为何而生呢?为梦想的破灭吗?
“我回来了,走过了山水,看遍了世间残酷,血流成河,我回来了。”她的声音温柔清澈。
陆祁渊笑笑:“想做成一番大事业,没有流血牺牲怎么可能呢?”
“您说得对,您想一统九州,假如能给天下百姓稳定的生活当然无可厚非,打仗当然会有流血牺牲,但是勾结外族蓄意残害无辜百姓烧杀抢掠,实在是天理难容。”
“呵呵呵,你和慕千城一样,总妄想来教训朕。但朕是天子,想做什么轮不到任何人来指手画脚!”
陆长歌沉默片刻,“天子?天子就可以视人命如草芥吗?殊不知这天子也是会换人的。”
“呵呵呵,是啊,你说得对。将来这天下之主,迟早是你的了。”
陆长歌冷笑起来:“天下之主?我要这天下做什么,天下应当是天下百姓的。”
二人沉默半晌。
“好了,好了,事已至此,不说这些了。”陆祁渊摆摆手说道,
“你我父女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好好喝过一顿酒啦。”
“是啊,上一次还是在三年前,打退渃卑后,您来紫凉纱殿,与我一同饮酒到深夜,那日恰逢十五,月亮特别的圆。”她浅笑着,思绪飞得很远。
陆祁渊笑笑。“你记得这样清楚。”
陆长歌看着他,“当然,从小到大,您肯陪我的日子,屈指可数。”
“朕记得你五岁的时候,那年冬天雪下的特别大,眹从外面走访回来,你从紫凉纱殿跑过来找朕,在大殿门口重重的摔了一跤,冻得通红的小手蹭破了皮,哭得很伤心。我一把你抱在怀里,你便立马不哭了。”
“你现在说这些做什么?这二十年你处处利用我,我无法像普通的孩子一样享受父母的爱意,一个人孤独了二十年,这样的孤寂,岂是你能体会的。”
陆祁渊冷笑了一声道:“朕不想花费时间知道你心里怎么想,朕养育你二十年,给你荣华富贵,你拥有九州盛名,这远比你在棋楠村做一个不知名的小姑娘好得多!”
陆长歌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你真是冷血,荣华富贵怎能与骨血亲人相比,我姓仲孙,我也不叫长歌,我之所以是今天的我,都是你一手造成的,我与家人团聚的机会,二十年前就被你抹杀了。”
陆祁渊看着她倔强的眼神,颤动着的嘴唇,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陆长歌又道:“初儿是你的亲生女儿吧,长大后她若知道她的父亲是这样一个冷血残酷之人,知道她的母亲被你和大央王爷当做物品一样交易,最后惨死在地宫之下,初儿的心,也许会和今日的我一样痛。”
陆祁渊闭上眼睛,缓缓道:“阿枫,初儿,是朕对不起她们。那一日无痕进宫来,说是不想再理战事,只想回玠王府,过往日平常的生活,想陪着他的母亲——也是朕的长姐。他到底叫朕一声舅舅,没想到朕一个心软,他却带走了阿枫。”
“你以为是无痕强行带走皇后娘娘吗?她这些年在宫里,生活的并不快乐。你知道的,她还有个弟弟——阿硕,这些年她一直牵挂着他。”
陆祁渊睁开眼,意味深长道:“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朕什么都没有了,也什么都不在乎了。”接着目光落在了陆长歌脖子上戴的那串夜明珠项链。
“这是?”他指着项链问道。
“这是我的母亲留给我的,是安大哥一直帮我保存着。”
陆祁渊点点头,“安世,就是他,朕早就知道他会把一切都告诉你。我亲眼看着他从你的襁褓中抓住这条项链,然后掉下悬崖。可是谁能想到他还活着,他成了无疆之城的城主,早知如此,我当初就该对他赶尽杀绝,否则他今日怎么有机会对付我!”
提到安世,陆长歌无法抑制自己的哭泣,她愤怒地将桌子上的东西砸向一旁,喊道:“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
陆祁渊不为所动,看着她在面前不停地啜泣。
他忽而大笑起来:“哈哈哈,你恨我!好啊,你应该恨我的。”然后他缓缓低下头,“可是长歌,你好久没有叫过朕父皇了,你是因为恨朕才不愿叫父皇吗?你再叫一声朕父皇?”
陆长歌看着他,父皇,这个喊了二十多年的称呼,可这个人,却是他的仇人。
蓦然,陆长歌拂裙跪下,重重的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陆祁渊有些不知所措,“你这是?”
陆长歌伏在地上,眼泪掉在冰冷的地板上,然后她止住哭泣,起身,额头微微泛红,“我叫了您二十多年的父皇,你也养了我二十多年,这三个头,当是报答您的养育之恩。从此刻起,你我就是仇人了。”
陆祁渊觉得自己的一生都像是一个笑话:“哈哈哈哈,这天下人都要与朕作对,没关系,都没有关系,朕已经无路可走了,不过是一死。但朕就算是死,也绝不会白死。”
陆长歌看着他,仿佛已经疯魔。
陆祁渊又道:“城门外早已埋伏了一千精兵,个个都是精兵悍将抱着必死之心,他们都是朕秘密历练出来的。朕知道慕辰逸有大军驻守在城外,但想必你也知道云州城门的机关吧。”他阴笑着。
陆长歌知道,云州城门有绝密机关,只要放下断龙石启动机关,便会立即发挥出巨大的战斗力,强制弓弩,流火大炮,万箭齐发,能让城外百里之内无一人存活。这是修筑城墙时为抵御敌军而建,那位设计者便是安世的师父,九州极具盛名的机关术制造者。
“你猜猜,朕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陆长歌心觉不妙:“你想杀了我们所有人!”
陆祁渊冷笑着摇摇头,“不,那一千精兵只有一个目标——取慕千城和慕辰逸两兄弟的性命。只要杀了他们,其他的人一个都不会死。但若是他们俩没死,城门的机关,会让所有人葬身于此。你说慕氏两兄弟,会怎么做呢?”
陆长歌不可置信的摇着头,他们预想了许多种可能性,可是万万没想到陆祁渊已经疯到了这个地步,“你疯了,你疯了!”
接着转头便要跑出去找他们,可是陆祁渊一把抓住了她。
陆祁渊激愤道:“朕说了,我们父女许久没有好好喝一顿酒了,今日这杯酒,你陪朕一起喝了吧。”
陆长歌看着他的眼睛,他忽然变得那么平静,可深邃的眼窝又是那么可怕:“因为,朕还想要一个人的命,那就是你。你们毁了我的一切,若你们不死我怎能甘心!九泉之下,朕会陪着你,好好做一个父亲。”
这是一杯毒酒。陆长歌曾有过自尽的念头——在受了重伤躺在荒郊野外痛不欲生的时候,在紫凉纱殿漫漫长夜孤独感突袭而来的时候,在被达罕欺辱的时候。然而这一切,最终都没有打倒她,反而让她更强大。因为她有了更重要的人去相伴,她有了更坚定的信念去守护。
她要好好地活下去,与心爱的人一起,与知己好友一起,让这中原九州强大起来,不再受外族人欺凌,让天下的百姓都能过上好日子。
陆祁渊端起毒酒便捏住陆长歌的嘴想要灌下去。陆长歌急忙奋力挣开。
他的左手与陆长歌搏斗起来,右手依然稳稳地端着酒杯。陆祁渊原是武艺高强之人绝对在陆长歌之上,可数年未曾施展,如今二人却也不相上下。
陆长歌运足内力,左手抵住陆祁渊的右手,然后右手不断与陆祁渊的左手快速打斗着。接着在两只手没有碰到的瞬间的空隙,陆祁渊射出了暗器,陆长歌忙侧过脸躲避,陆祁渊见状右手加大了力道冲开了与之相抵的陆长歌的手,然后迅速地将她的双手反锁在身后,扭过她的肩,陆长歌就这样直直的躺在他的左手手臂上,睁大眼睛看着他右手端着的那杯酒朝她递过来。
“喝了它,不会痛的,父皇就来陪你。”
陆长歌奋力的摇头,可双手被他抓住无法动弹,双腿也被他牢牢地压着。
他的眼眶里满是血丝,像一只发疯的野兽。二十年前他也是这样残暴的杀了自己的亲生父母的吧?
命盘里,乱作一团。
“父皇......”
孩童稚嫩的声音暂停了这场惨烈的生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