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娇不小心呛着了,眼角泛着生理性的泪水,她红着眼,泪水沾染睫毛,绯红色从铺开的折扇爬上她双颊,又好似初春的盛开于枝头的桃花,引人攀折。
狐妖静静盯着她这幅哭泣的模样,眼眸中碎裂的情绪沉浮,堪称愉悦的情绪浮现于他原本毫无光亮情绪的黑眸。
越是这样,他语调便越发温柔,不动声色地压抑着暗藏的情绪。
明明是笑着的,身后被窗外风雨搅乱的影子却狰狞如鬼魅。
“待你养肥点,也是时候换我享用你了。”
说罢,他还微微舔了一下殷红的嘴角,暗沉沉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鹰隼一般的目光,像是野兽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自己獠牙之下的猎物。
裴娇面如死灰。
原来……这狐狸是把她当做自己的储备粮!!
这年头还有妖怪吃人的么?
为什么这么落后且野蛮?
就算他拿自己炼丹都比生吃了要好啊!
她生无可恋地看着他拿着自己的小手在把玩,像是比划着砧板上的肉一般,思量着从哪里划开。
被他指尖触碰过的地方,都泛起了鸡皮疙瘩,裴娇忍不住开始颤抖。
似乎她这模样取悦了他,他手掌抚上她纤细的后颈,一面轻柔摩挲着,一面支着下颌,漫不经心道,“是肢解了串成串,还是活着下油锅?”
“……”
“清蒸、烧烤还是卤味?”
裴娇眸间微微一震,她忽然知道这狐妖为何一直给她这种熟悉感了。
这阴阳怪气虾仁猪心叫人火冒三丈的语气,怎么和顾景尧一模一样??
难道先前和自己一起进入这个幻境的人是他?
他仗着自己进了幻境换了一个身份容貌,所以特意来吓唬她?
确实,这种缺德的事,他绝对做的出来。
可是他又没有神树的羁绊,是如何进来的?
铜镜道,“当时神树的结界启动,按理来说你会进入这里,只因与神树亲近的缘故,其他人不可能进入这里。除非……在你进入这里的时候,你无意间顺带着将人带进来了。”
她回想起在被吸入漩涡之前那只牢牢钳住自己的手,眉头微微蹙起。
不可能吧……
当时形势混乱,是福是祸还说不定,顾景尧会有这么不在乎后果,会抓住她?
裴娇觉得自己应当是饿疯了,所以才会认为特意拉住自己的人是顾景尧。
除非顾景尧也疯了,才会做出这般匪夷所思的事情。
正当裴娇垂眸思索之时,那虎妖阴沉的目光瞥过在座的姑娘们,沉声道,“你们去外边跪着,不到夜间不许进来。”
准备羹汤的老妇得知后,心疼地望向女孩们,握紧手上的佛珠,低声呢喃道,“阿弥陀佛,希望这些恶魔快快离开吧。”
春雨连绵,雨势不减,有女孩没坚持半会便昏厥,倒在雨中,浑身滚烫。
楚梨望向昏厥的女孩,发丝被雨水浸湿,双目在雨幕中闪着坚毅的寒光。
她缓声道,“我定会报仇,从今往后与这些妖族势不两立。”
裴娇微微蹙眉,她跪在院内的青石板台阶上,心道,若是她仍旧滴水未进,估计现在也要昏倒了。
雨水打湿梨花,沁人心脾的香味弥漫开,花瓣落在她发间,院内静悄悄的,屋内是靡靡酒肉香,妖族们放肆地大笑。
好冷。
裴娇膝盖开始发酸发痛,女孩瘦弱的身形像是抽条的柳枝,被雨水打弯,渐渐垂落。
就在这时,她迷糊望向梨花雨中走来一道身形。
绯红的伞面于雪白的梨花中绽放,骨节分明的手握着伞柄,伞面微微倾斜,露出一截雪白的下颌。
雨水中的梨花透着清香,纷纷扬扬似珠玉般绚烂。
裴娇一怔,抬眸之时,雨水从她稚嫩的眉目蜿蜒流下,几缕黑色的发丝像是黑蛇般紧贴饱满的额头,双眸蒙着一层水雾,像是雨幕中的瓷娃娃,随意一碰就碎了。
伞面微微倾斜了一下,露出那人殷红的唇,伞落下的阴影将裴娇笼罩,她后知后觉抬眼,对上那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
是那狐妖。
梨花打落在绯红的伞面,那人眼中蒙上一层水雾,隔着一层薄薄的雨幕,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黑眸并无任何光亮,平静中渗透着一丝冷漠,却令那张平庸的脸多出几分锋芒毕露、惊心动魄的美。
她抬眸与他对视片刻,冰冷发紫的唇微微打颤,心中想,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淋雨么。
良久,脑中忽然传来失重感。
他微微俯身,一手将身形娇小的她捞起,像是抱小猫一般放于臂弯上。
裴娇挨着他,像是挨着一团肆意燃烧的火。脑中沉沉,她应是发烧了。
那双手搭在她眼上,竟觉察出几分温柔,竟让裴娇心中的戒备一点点褪去。
裴娇靠着他温暖的臂弯,就这般睡了一觉。
她惊醒之时,发觉外边天色已然暗下来。
外边落下的雨已然有倾盆之势,她耳边忽然传来一道撕心裂肺的尖叫。
她从掩着的窗户中往外看,瞧见一女孩衣衫不整地跑出,身后追来的妖族胸口横插了一把匕首。
那妖族神情癫狂,追上女孩便一拳下去,悲鸣的呜咽声传来,几拳下去,一个鲜活的生命便这样逝去了。
有望见这一幕的姑娘尖叫一声,想要为好友报仇,却被那酒醉的妖族扑倒,狂笑着剥去衣物肆意凌辱。
裴娇心中大骇,她后退几步,良久恨声吐出二字,“……畜生。”
就算明知这是幻境,应当明哲保身,观察突破幻境的契机。
贸然出手是突进的做法,并不是最好的决策。
可是她却知道,这种惨烈的场景却是实实在在发生在过往,发生在楚梨的记忆之中。
纵使理智告诉她要隐忍,可是她却也一分一秒都无法看下去了。
随后她跌跌撞撞地提起房内装饰用的长剑。
瞧见这一幕的女孩们终于无法忍受,纷纷开始反抗。
可是她们哪里会是这些妖族的对手,哀嚎惊叫声伴随着妖族们发狂的笑声落在夜幕中的雨水中,像是催命夺魂的乐声。
裴娇推开门,望见猩红的血液汇成小溪与雨水一并没过脚下。
她握紧剑柄,冰冷的雨水打进她的眼里。
小小的身躯提着长剑,朝着木廊上压着哭泣女孩的庞大身躯悄声走去。
长剑破开雨幕,剑光闪耀于夜色。
随着丑陋的头颅落地,一长串鲜血溅在裴娇的脸上,衬得她眼中的寒光越发耀眼。
女孩抱着破碎的衣衫,哭得心思裂肺,裴娇虎口发麻,将不停哭泣的女孩抱在怀中,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
将女孩安置好后,她提着剑缓步走向院内。
此时院内恍若修罗地狱,淫乱与杀戮的笑声遍布。
她麻木地举剑砍向那些妖族,只记得自己似是杀疯了,身旁的尸体散落一地。
分不清溅在自己脸上的究竟是血水还是雨水。
后来,她在那散乱一地的尸体中望见了自己。
原来自己已经死了啊……
裴娇倒是不意外。
活该。
谁叫她没什么本事还要逞英雄。
在闭眼之前,她望见手无寸铁女孩们在这些可怖的妖族的残害下无一生还。
她望见老妇为了保护楚梨,被虎妖的长爪开膛破肚。
她望见楚梨抱着老妇哭得撕心裂肺。
老妇枯树皮般的手拂过她的面颊,“阿梨……阿梨……”
“你的妹妹们,你定要为她们报仇……”
老妇手上的佛珠被血水染红,一颗一颗刺人眼目,楚梨颤颤巍巍地将佛珠串在身上,决绝地站起身,满目怨恨地地看着那虎妖扑向她。
这时一道磅礴的水流从院外袭来,那虎妖被如利刃般的水流撕碎。
那人身着一袭水青色长袍,生着漂亮的龙角,他在倾盆暴雨之中望着满院子的狼藉,与站在血泊中的楚梨对视。
他踩在血泊中,清澈的双目中流露出痛楚之色,“我追踪着这些堕妖的踪迹前来,他们私自与魔域的人勾结,已然受魔气影响,故而心性残暴四处残害人族百姓……”
“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楚梨定定地注视着院内的尸首,随后麻木地望向他,哑声道,“你也是妖族?”
宗明微微颔首。
楚梨毫无征兆地朝他奔去,举起匕首,用尽全身力气在他小腹上刺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她满脸是泪,恨声嘶吼道,“我与你们妖族势不两立不共戴天!我定要杀光你们!吃你们肉,喝你们的血!”
因是生在战乱之时的女童,她生来便被父母抛弃,幸而被老妇人捡到,与和她相同命运的少女们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虽然日子清贫辛苦了些,但是和大家在一起的日子,是她最幸福的时候。
可是现在……现在什么都没了。
水青色长袍的男子垂眼沉默地定定注视着她,下一刻,他跪在地上,俯身将她揽入怀中。
男子身上干净的气味将周遭的血气驱散,长发微微垂落。
“那便杀了我吧。”
他注视着她,像是神明悲悯自己哭泣的信徒,语调温柔地说。
女孩微微一怔,抬眸注视了他半晌。
匕首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女孩握着染血的佛珠,终是崩溃,哭得泣不成声。
“为什么?为什么?”
她绝望地闭上眼,分不清她脸上是雨水还是泪水。
“我们什么都没有做,我们只是想要好好活着……”
她嗓音沙哑,泣血一般,满面疲惫,最后似是悲愤难忍,昏厥了过去。
院内的梨花飘然而落,飘荡在血泊上,似是一张漂泊孤独的小船。
高大的龙族跪在满院尸骸狼藉中,夜幕落下,他像是这夜幕血泊中的石像,长久地沉默着,被雨幕和夜色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