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以雄最不喜欢他们母子二人用这样相似,一眼便知有浓厚难割舍的血缘联系的目光看他。就好像这两个人才是同声共气,志趣相合的亲密血亲,自己如油触水交融不进,于是就被无言而抱歉地推拒开了。自己倒成了这场家庭悲剧的罪魁祸首,始作俑者。一百分的不爽里有八成的不甘不服。
“林以雄。”李小杏接过李鸢手里的一册老旧红本,错开一步站立,换了个前后脚,“有意思么?你就学不会好好说话是不是?”低头笑了笑了一下,又气定神闲地抬头看他:“我哪次和你说话你不这样?我跟你离婚不代表我就欠你的,该你的,不代表就给你本事一直给我甩脸子。”
林以雄活像吞了个笑话下肚,高耸眉峰故意地大幅度抬高继而下落,抬手抹过嘴角两侧捋过下巴,偏过头去一乐:“你这话逗啊,水不平要流理不平要说,哎,怎么我就给你甩脸子了?”
“不与傻瓜论短长。”李小杏眼盖一耷一抬,耸肩一叹后敞亮道:“你觉得没有就没有吧。”
“你们女人就他妈会这样!”林以雄扶门站直,眼窝处凹进两道颇深的沟壑,扫去一层沧桑的病态,与李鸢的眉眼无二,“话到最后是理不是理都他妈在你们嘴里了?!拿腔拿调你的跟谁?”
先动怒的先输一局,李小杏自矜里带颇锐利的得意与不屑,上下扫视对方,腰倚上李鸢的的书桌,胸脯微微抬高一顶:“怎么林以雄,脏字不离嘴在你这叫甩脸子?你够开放啊。”
气急便有些败坏,林以雄环臂昂起下巴,“老子一直这么说话你不知道?怎么跟了马周平听他给了酸几句亲啊爱的肉麻话,受不了我大老粗狗嘴不吐象牙啦?你原先不一直听得惯么?啊?”
李小杏嘴角微僵,短暂吐了口气后正色:“说你说我,你少提他。”
“虚啊?”
李小杏乍然不响。
林以雄“乘胜追击”似的紧接着跟上:“早你怎么不虚?早怎么不见你跟那姓马的不是东西眼皮子底下张牙舞爪人五人六的?你上赶着给马煜平当后妈,人不搭理给你脸色说你贱的时候你怎么不这么能说会道?!”
林以雄话毕捶了下门框个,李小杏胸前两下起伏,站直几欲上前:“你——”
“啪。”
床边的李鸢抬脚踢翻了书桌边的小方凳。
早夏黄昏,不均等的昼夜分割。李鸢送李小杏出门,热油汀很重,她高跟鞋,不方便拿。筑家塘傍晚金亮发橘的天光照进一半,将晦暗的楼洞分成旧败与崭新的两半。李小杏小心踩着高跟下楼,先头沐进了光里,人登时雾化柔焦,转过头来看李鸢,拘谨又赧然地一笑:“牛牛不送了,妈妈走了。”
李鸢大半身子在暗处,只有鼻尖人中到下巴被照亮了,“你提不动,一头死猪似的沉。”
李小杏被逗笑了,抖了下腰,沉默片刻说:“你马叔叔马上来路口接我。”
李鸢一顿,继而向左略略偏了下头,于是鼻尖也不亮了,“嗯。”
“好好学习,注意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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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别小小年纪苦大仇深的,活泼点。”
李鸢笑:“行,知道了。”
“别跟你爸似的。”
关系复杂,李鸢心情也复杂,一点儿没有了欢度周末,喜大普奔个共襄盛举的好好情绪,吃进了了口苍蝇似的不让吐只让咽堵。在家在外李鸢是两个样,身是天蝎更似双子,他佯装老成、敞亮爱笑的样子全给外人看了,给自家人的,全是默不作声地漠视与抵抗。这里头又有执拗偏激孩子气的一部分,整个人拧巴着似的矛盾,就好比他绷起下巴,刻意横平竖直地回应李小杏那句:
像不像他其实跟您都没关系了,您顾自己吧。
心里的蔓草杂乱无章的快速丛生着,黏人的藻似的漫上足踝手腕,剪不断理还乱。幸好下楼时在裤兜里装进了烟盒火机,李鸢拐进筑家塘的巷里深处,惶惑又烦躁不悦地点上一支,夹在指缝里往嘴递,不知其味似的囫囵地吸进吐出。
燃的只剩烟屁股了,李鸢背过身低头,把烟头抵上红砖墙的水泥缝上。几乎有点泄愤的意思,用力地一按一碾一按一碾,要戳通个窟窿眼才能心里舒畅般。
彭小满有意放轻脚步,提起鼓起平板似的清瘦前胸,提前回身大幅度挑眉,对奶奶比了个禁声的小动作,老太太配合地弯了下眼,很给面子地抿紧了有点瘪的嘴。李鸢无知无觉地持续着按碾,低头无言。筑家塘里的野猫子个个肥美油润,摆着长尾常在人脚边踱来蹿去,一楼出租房公用两处老旧的龙头,常不记得被人拧紧,任水一滴滴往下淌。
滴答,滴答,细若规律的声响在阴凉逼仄的塘内清晰可辨。
彭小满趁其不备,在李鸢背后飞快地抬手一搡:“嘿!”
李鸢不出意外的一个扑身趔趄,乍然干脆利落的额头碰墙,“梆”一声响。
“我操你——”李鸢登时怒从脚底平地起,对象不明的情况下不由分说地在心里把背后那人祖上十八代问候了个遍,撂飞烟头揉揉额心,将两道眉一高一矮地蹙起转身。
彭小满没谱,也不知道怎么就使了这么大劲儿,见人转过来一脸的乌云蔽日煞气冲天,忒没出息地吓一跳,先刷拉鞠了个九十度大躬,紧跟着双掌合十连珠炮似的提前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手重了手重了我该死我真不是故意的!”
李鸢见下黑手居然是他妈彭小满,啧声,外加一个无语至极的合眼,“那么欠呢你。”
“何况你也太.......”彭小满抬头看他额头一块椭圆的淡淡红印,像学校里午休,趴桌上压出来的一小朵娇艳的睡痕。心里抱歉万分,又是忍不住地嘴角抽颤地一迳拍腿直乐,憋得一句话三字儿走了音:“身娇体软易推倒......”
插科打诨这小子是一绝,李鸢这会儿算是知道了点。
他看彭小满毛茸茸的短发簇在头顶,正巧站在唯一的亮处,一半的轮廓在天光里模糊掉了。干净雪亮的短打T恤,露着青白脚踝的水洗七分裤,噼啪作响的人字拖鞋板儿。差不多是刚从农贸菜场回来,吃了一路的热浪,脸上挂着清亮的汗水,整个面庞看起来都是晶亮亮。
“回么?”李鸢举高手里捧着的切开一半,蒙着保鲜膜的油绿皮水红壤儿的大西瓜,扬了扬:“要不,上我家吃口西瓜去?”
李鸢没说话。
彭小满指指他额心,露出虎牙嘻嘻笑了一下:“来吧,给您请罪的。”
彭小满的奶奶背手拎了个鼓鼓囊囊的碎花小布袋,也慢吞吞走近上前,李鸢朝她礼貌点了下头。她笑起来朝李鸢招了招松弛又雪白的手,温温柔柔开口,一点也不像彭小满说的似的犀利:“是啊,小鸢来家坐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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