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山叹了口气，道：“开哥儿虽年纪尚小，却不是善茬儿啊。他宁愿给咱人马、给咱军械，也不愿这时候就回去湖中，他到底想做甚么？”

萧元琅浑没当回事儿，不以为然，道：“你管他想做甚么！不回湖中便不回，先把他给的东西拿住再说。又没什么损失，以后怎么样？走着瞧呗。

合则留，不合则走。有好处，咱就跟着他，要是没好处了，他也想拿老子当炮灰？老子拍拍屁股就走。”

“就怕是上船容易下船就难啊。”

萧元琅不满，道：“说拉拢开哥儿的也是你，说下船难的也是你。你老糊涂了吧？怎就瞻前顾后像个娘们儿，就你这样，混吃等死吧你！

下船难？怎么着？老子要走，他还能咬着老子的鸟不放？惹急了，咱爷们儿一拍两散，老子往老贺那儿告状去，把他狗日的卖了。”

霍山默然，萧元琅说的也有道理。

只是杨开岂会没有料及？没有下手？

但他不打算提醒萧元琅，人的志向，只会在同等思想高度的朋友面前透露，而他显然并非这样的人。

只提醒道：“诸位可要记住了，正面冲锋，我们的人不可完好无损拖下来，真正死伤也好，自己藏起来也罢，不折个三分之一，不要带下来，而且带下来，阵型一定要足够乱。”

萧元琅拍拍他的肩膀：“还用你说？老子心里有数的很。”

“跟了他进行敌后作战，真的好的决策么？”

几个人哈哈大笑时，霍山陪着笑了两声，还是隐隐有所忧虑。

可一旦想起自己心中藏着的心愿，他咬了咬牙，就算是个下策，只要有一线希望，他也认了。

为了不被人发觉，杨开走时，霍山给了他两个亲兵引路。

依然专走小路，绕了半个武昌，避开三四股巡逻的士卒，将近三更，才回了府中。好在城中尚没戒严，要不然麻烦就大了。

转回内堂，迎面见着谢凤洲，翘着腿儿等在里边。

杨开吩咐过亲兵，不管谢凤洲做甚么，都不要限制，所以他才能这么堂而皇之地出入内宅。

看见杨开回来，那处两个拿手表情，一个翻白眼儿，一个就是似笑非笑，问道：“军议一更就罢了，而今夜将三更，将军回来何其晚也？”

杨开早预备有解释，不慌不忙地回答道：“等谢大人不着，碰上个老友，非拉去饮了几杯酒。”

他告辞霍山等人前，的确专门喝了几杯，特意还往衣服上倒了不少，一股酒味。

随便解释过后，他打个哈欠，问道：“大人怎么还没睡？等我有要事么？”

谢凤洲哼哼两声，道：“见不着将军，怎个睡得着？”

倒是态度他有些怪异。站起来，抖抖衣襟，冷得哆嗦了几下。

“将军既然回来，卑职也就放心，这就告辞了。大战在即，将军身负重任，可要万事小心才是。”

杨开装迷糊，笑道：“有左金王在，武昌城稳若泰山，谢大人的忧虑，过了，过了。”

谢凤洲嘿嘿一笑，转身自去。

杨开摇了摇头，门外卢千牛盯着谢凤洲走远，问留守亲兵要来个物事，进来交给杨开，却是湖中的来信。杨开精神一振，就着烛光，打开来。

信是殷左禅写的，一笔流利的行书，用笔遒劲，体势朗逸，杨开不急细看，随手翻阅，先找暗号。

看到了印记以后，杨开心领神会，这表示殷左禅已经接到他的去信，按照他的指示，开始针对贺锦的举措，施行某套既定的对应方案。

提了许久的心放了下来，杨开松一口气，微微后仰，靠着软榻，再细细观看信中内容。

殷左禅一如既往的条理分明，分作政、军、商三款，详细汇报了杨开离去之后，湖中的发展情况。

总体来言，很顺利。

杨开走前，在承天拔擢了许多军中粗识文字、性格稳重的军官，分驻各城，兼管军政；又任用官军降官、当地的投诚豪门，做为处理政务的佐贰，粗略搭成了班子。

他并没有罢殷左禅调过去，只是让姚存孝和刘希尧大展拳脚，管治状况，定期往德安方面汇报，期间要经过应城，殷左禅得以与商榷一起将其完善。

通过当地望族的名望，借助杨开节节胜利、逼迫官军和谈的势头，拉拢了些当地的士子，充实了地方行政的能力。

户籍、保甲的编订接近尾声；土地的分配基本完成一半，余下三成不打算再分，留着招抚友军使用。

劝农使全部到位，合作社等类商铺有条不紊逐层落实中。

捕盗司除了湖中之外，又在承天成立了一个承天捕盗司，负责西部诸城的捕盗、情报工作，帮助稳固细线防守，只要情况彻底稳定下来，便将触角伸向南边荆州。

同时，承天方面的扩军工作火热进行，虽然挑选的很严格，但至多到月底，就能完成预期目标，使得全军人数达到三万人。

已经招纳的两批新卒，连同老卒，进一步淘汰老弱，每日操练不辍。

襄阳府韩彬打了府城以东，便没有再往前进，主动撤了回来，只是他们的南北战线，在外人看来，还是拉得很长，这是有意为之。

郧阳方面，连日有官军探马出来，想要窥探湖中目前的形势，猜想秦翼明已经回到了湖光总督府，殷左禅断定不出一个月就要大战。

遵照杨开的命令，各军百夫长以上的军官，在本驻扎区域内，由本地最高长官统一组织学习，三天一次，交流在以往作战中的经验、探讨有没有更好的应对办法。

另外拣选儒生，教他们认字，不会写不要紧，最起码得会看。百夫长学完回去，再自行组织本部十夫长，把所学得的交给他们。

同时，杨开和殷左禅提及了学校相关事宜，为了避免官兵温饱思淫欲，针对相关的官员、士兵，组织学舍班级。

挑选几本兵书，由姚存孝主动，发给各部，系统学习，主要作重在实战应变，和如何克敌制胜方面，以百夫长以上的将官为目标，基本上可以做到一个月一圈儿。

落位到战场上，整体的战略得当自然重要，但底下将官执行能力同样不可或缺，承天一战军伍死伤不少，接下来也是每一场都是硬仗，不针对新上任将官的素质考核和培养，杨开不放心。

多点耐心，他们的强军目标才能，以更快更稳健的速度完成。

郑才千在汉阳府城担当了造船的活儿，与曹莽一起，负责汉阳的民事管治。

他的能力，杨开见识过，不是商榷那一等的治理人才，适合做些事务，到底是文化人，不用驻扎前线，做些筹备军中物资、参与军中治理的事宜，属于物尽其用。

不过到现在为止，仍在做准备工作，一艘船没造出来。

新得的地盘里，靠近山峦的，不少地方出铁，本有官军的冶炼场所，统统并给陆千五管理，也尽数拾起，出铁量大幅度增加。

同时先前擒获的官军火器工匠，教导底下的工匠制作火器的事宜，也大有起色，又招纳百姓，做为学徒、下手，火器、军械的打造慢慢跟了上来。

针对杨开提出的火器图纸建议，这些工匠在与郭子奴留下的爆破队伍交流之后，造出了地雷一物，等待杨开回来验收。

付贵的商队，进展良好。秦传宗被杨开带了过来，这段时间，他还亲自走陆路去了一趟江南，不过这一次只是试探性的，带的货物不多，收获马马虎虎。

最后一条，关于长沙，郭子奴不知道杨开去了武昌，消息直接传到了应城，殷左禅向武昌进行了转达。

杨开在攻打承天府城时，还有有意在城外停驻了一日，才带兵进城，但拿下府城的速度还是比郭子奴攻陷上沙的速度要快得多。

这并非杨开派给他的军伍不用力，相反，由蔡迁虎贲营主领的南路大军，屡屡攻坚克难，直到最后领军回撤时，已经死伤过半。

反而是郭子奴手下的嫡系军伍，跟不上蔡迁部大军的节奏，拖缓了进攻速度，尽管如此，杨开还故意给他让出一日的时间，郭子奴在回给杨开的军部中已经变了称呼。

他把杨开称之为将军，把自己称作了小人。

各方面的消息都不错。杨开对此还是比较满意的。

他舍身入虎穴，不就是为了具体了解武昌的内幕，知己知彼，让湖中稳定发展的么？殷左禅、包括底下这些兄弟，都做的挺好，半点没有让他失望。

公事讲完，翻到最后一页，殷左禅笔锋一转，是提点杨开在武昌应该坚守的最后底线，写的是一首诗：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看似戏谑，杨开的目光却被吸引，此中深意，深深思量，眼神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