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无名之人 肖家岭军寨下。 李魁挥刀劈翻一名溃退下来的颍州青壮,回头大喝一声,“儿郎们,先登寨墙者赏钱二十贯!” 有他这一声,手底下一众弟兄嗷嗷怪叫一阵,愈发凶猛。 王二春直杀成了一个血葫芦杀的都是挡他去路的颍州人 眼看颍州青壮留下的凳墙云梯已近在咫尺,王二春忽听寨墙上传来‘嗡’一声低沉响动,只觉头顶日头一暗。 尚未看清是怎回事,危险直觉让他不做多想,下意识拉过身旁的同村伙伴挡在自己身前,同时一矮身。 紧接,‘啾啾啾’利箭入肉的声音在耳旁响成一片。 待箭雨落地,王二春四下一看,跟在左右的同伴竟倒了一半。 有人身中十余矢,有人没被射中要害,倒在地上哀嚎不已。 被他拉来挡在身前的同伴,已被射成了刺猬,仅头脸上就中了三箭。 “二春哥,救俺.俺被扎住心了” 一名同村同伴胸口中了一箭躺在地上,边咳血边死命拽住王二春的裤脚。 王二春只看了一眼,赶紧把目光转向了寨墙只见方才还稀稀拉拉的官军,此时竟站的密密麻麻,正在张弓搭箭准备第二轮齐射。 “上箭,展臂,瞄” 王二春甚至可以听到墙上军官指挥的呼喊。 他有些理解不了,片刻前看起来还摇摇欲坠的军寨,怎凭空多出这么多弓手来 但李魁却有些见识,眼见寨内抵抗陡然激烈,不由骂了一句,“恁娘!中计了.” 说罢,也学着王二春,顺手拉过一名‘儿郎’挡在了前头。 随即第二轮箭雨又至 趁着此轮间歇,李魁调头拔腿就跑。 他这一跑,打顺风仗惯了的顺天军顿时全军溃退。 “.” 王二春稍稍错愕.李魁虽杀了徐寡妇,王二春却不恨他,甚至把他看成自己的偶像,他也是王二春的胆气。 此时见偶像都逃了,王二春迷茫了一下,随后迈腿便想跟上。 却觉右腿被人抱着,低头一看,还是那名同村伙伴,“二春哥,救俺.带俺回家吧,俺想死到咱岭下村” 这名同伴年岁不大,说话时眼泪混着血水,抱着王二春的腿不肯松手。 王二春竟然稍稍难过了一下,“好,俺带你回去” 说罢,反手一刀扎进同伴后心 摆脱了同伴纠缠,王二春跟随溃退下来的同伴没命似的往回跑,既想快点跑出官军的弓箭射程,也想快些回到本方军阵。 可跑出百多步,王二春再次一惊。 只见方才还汇聚着几万人马的平坦官道上,不知何时竟杀进来一队骑兵,那只骑兵约莫有数百人,在惊慌失措的顺天军军阵中左冲右突,如热刀切牛油,直杀了个对穿。 而后,在远处重新列阵,再次冲杀而来。 跟在骑兵身后的步卒,人人披甲,手端长枪,一攒一刺,徐徐推进,稳如山岳。 几万人被挤压,被分隔战场上哀嚎、哭喊、求饶声混成一片。 正心惊间,王二春忽觉身后又是一阵嘈杂马蹄,急忙回头,却见方才随时会被攻破的军寨竟开了寨门,一群群骑士涌了出来。 最前方,一人高擎一‘沈’字旗。 王二春自从加入顺天军后,首次感受到了恐惧,正好此时,一名广效军的骑士被溃兵挤到了王二春身前。 电光火石之间,王二春心思转念,猛地出刀,从那名骑士肋下捅了进去。 马上骑士身子一震,歪头不可思议的看了这名友军一眼,随即气绝,直直跌下马来。 王二春拽着马鞍,笨拙的爬了上去。 马背上视角高,一眼便看到了一丈外被溃兵裹挟着的李魁,王二春竭力控马往李魁身边移了几步,大叫道:“老大,上马!” 李魁闻声,抬头一看,不由一喜,借着王二春伸出的手,一个鹞子翻身,上了马背。 “杀出去!” 上马后,李魁高喊一声。 二人随即朝着前方、侧方的‘弟兄’们挥刀砍了起来。 趁着人群惊慌躲开时拉出的一点空间,李魁以刀背猛磕马臀,战马嘶鸣一声,奋踢向前。 肖家岭寨墙上。 以此角度看去,乱军成片成片的跪地求饶,虽有大股乱军往东溃逃,但官军骑兵席卷追击而去。 身穿朱红官袍的张纯孝,捋须颔首,郁闷了几天的心情顿时拨云见日,不由畅快大笑道:“大捷,这他娘才是大捷!” 数日前,在郦琼军营中受了一肚子气的张纯孝陡闻乱军西进,不由大为紧张。 今年,朝廷命河南路加税,却不防淮北之地先是水患,又是兵乱,直把寿、颖两州打了个稀巴烂。 淮北只剩唐、蔡、宿三州尚算完整,若乱军再去蔡、唐两州闹一番,别说加税,地处边境的淮北能不能保住都成了问题。 再者,因当年瓜分郑乙家产,朝中好几位大人都在蔡州有产业,若蔡州烂了,张纯孝如何向诸位大人交待啊。 于是,收到消息后,张纯孝第一时间绕道赶来了蔡州。 此时亲见官军大胜,不由他不激动,“快,命人出寨统计战果!” 由于陈初亲自出城接敌,陪张纯孝站在寨墙上的有彭二、吴奎以及武卫军江树全。 彭二和吴奎由于担任了守寨之职,没能捞到出城作战的机会,本就不爽,此时听闻张纯孝吩咐,只当没听见。 你他娘算哪根葱,也来指挥俺! 江树全本想按张大人说的办,却见这两位纹丝不动,便也把‘遵命’二字咽了回去,装作全神贯注的模样盯着战场,甚至还感叹了几句,“啊呀!姚虞侯平日看起来和善,上了战场怎这般凶啊!啊呀!那位银甲女将好生矫健.” “嘿,长子方才在寨墙上和蒋指挥使比试弓矢的功夫,被蒋指挥使比的没了影,正一肚子气呢。” “哈哈哈,姚虞侯和蒋指挥使比甚不好,却要去比那弓矢?蒋指挥使诨号小李广.” “哈哈哈,俺们长子还诨号万人迷呢。” 眼瞧这几位全然不把张大人当回事,陪在一旁的唐敬安忙道:“诸位,请速速着人统计战果报与张大人吧。” 唐敬安算是陈初的秘书,他的面子多少还当些用,有了他发话,几人这才勾肩搭背下了寨墙。 唐敬安不由尴尬的看了张纯孝一眼,张纯孝却哈哈一笑,“军中好汉,性子莽直了些,无碍.” 不怕桀骜,就怕对比啊。 比起郦琼全然把张大人当个屁,陈都统还是很懂礼数的,他手下桀骜些,能理解,能理解。 不管怎说,人家蔡州留守司这帮人,有事是真上啊。 怎也比郦琼那打仗不行,讹人在行,喜欢假报军功的军痞强些。 这外地客军,就是比不上咱本地军士! 申时。 王二春和李魁共乘一骑,向东狂奔一个时辰,进入颍州地界。 王二春有几分脑子,从肖家岭军寨外逃走时,刻意不跟随大队人马。 他知道,汇聚的人越多,越容易招致官军的追杀。 一刻钟前,他本以为甩脱了追兵,却一处荒村水井旁取水时,和一伍同来此处补水的官军骑兵不期而遇。 水没取成,两人上马便跑。 李魁也没有了往日的悍勇,甚至比王二春还惊慌些。 “老大,狗官军快追上了!” 马背上,王二春回头看了一眼,双方的距离已不足百步。 并且有越拉越近的趋势。 王二春本就不熟控马,又兼双人一骑,自然跑不过后方单人单骑的追兵。 借着回头的机会,王二春还看到了李魁肩上仍在汩汩流血的箭伤。 “老大,伤势要紧么?”王二春目视前方,全力控着缰绳,还不忘关心一句。 “不碍事。” 李魁也往后看了一眼越来越近的官军,眼中森森寒芒一闪,忽道:“兄弟,对不住了。” “嗯?” 平日李魁都是喊手下‘儿郎’,此时怎喊了‘兄弟’? 王二春正疑惑间,忽觉肋下一凉,急忙低头,却见一柄短匕斜斜嵌在腰间。 剧痛之感这才姗姗来迟,“老大,你” 王二春话未说完,李魁却已干净利落的将瞬间失去气力的王二春推下了马 一人独骑,继续往东疾驰。 一个人,果然快了许多 王二春落地时,脖子和肩膀呈九十度重重摔在了地上。 他自己能听见‘咔嚓’一声轻响 大概是断了。 后方急速追赶的骑士不及闪避,几匹健马先后从王二春身上踏了过去。 顿时臂折腿断。 王二春想躲,却连一根指头都动不了 骑士直冲出几十步才勒马停住,只听一人问道:“白头儿,要不要回去给这贼人补一刀。” 躺在地上的王二春看不见那边动静,却听一人道:“算了,活不成了,继续追!” “好!” 随即马蹄响起,渐渐不可闻。 王二春躺在地上,睁着眼,望着湛蓝天空竟觉着此时很安详。 王二春实没想到,自己救了李魁,却反倒被他害了.哎,便是‘义气’满嘴,却终究是贼啊! 他忽然想起了一路上对他看顾有加、时时惦记给他留些吃食的徐寡妇。 她死前咒他们岭下村的男子不得好死 贼人势大,俺又有啥办法? 王二春这般为自己开脱道。 接着,他又想起了攻破寿州城的那几日.真快活啊,寿州城里那小娘,滋味真不错。 老子的女人被人毁了,老子便要毁了别人家的女子! 不知怎地,王二春忽然很生气 正思量间,仅剩头部有知觉的王二春忽觉耳边传来一阵急促喘气,夹杂一股腥臭。 下一刻,数只眼冒红光的野狗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 “.” 高天白云,悠远寂寥。 大地之上,官军穷追不舍,乱兵狼奔豕突。 蔡、颍边界东侧,一座无名小丘旁,一个无名之人被一群野狗争相分食。 最终化作路边一具无名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