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真的好奇怪啊 不怕爬山虎，觉得蜗牛无趣却要一直看，等它翻出围墙？ 这些话...池雨凉都理解不能。 或许，也不用理解。 因为非要说起来，刚念一年级的孩子，喜欢说些幼稚的话也很正常。 但是一年级的孩子总不能连大老虎都不怕吧？！ 不怕就算了，他居然还说有趣！ 小雨凉总觉得，世界上真的有好多好多搞不明白的事情 “吃鱼粮？你在想什么呀！哦...我知道，你是不是刚刚给我糖吃，现在后悔啦？” “不是。” “嘿嘿...等我以后有钱了，就买好多糖还给你嘛！不要那么小气~” “都说了不是...呃，你这不是懂点事情的吗？” “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池雨凉刚才还以为，这位叶小弟只是年纪太小，觉得他自己在说什么，估计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可是他居然知道有钱了就能买糖吃？ 在别的孩子嘴里，可从来没听说过类似的说法 他们每天谈的话题，无非就是在哪又抓到了独角仙，在哪又逮到了青蛙。 或者，是在哪里又捡到了鹅卵石。 这样的话题从来也没有什么改变，几乎每天都要出现。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年长的孩子们不知去往了何方。 年幼的孩子们又来了新的一波又一波。 唯一不变的...就是那年年都被重新拾起，又扔到河边的鹅卵石。 池雨凉攥紧手心的藤条戒指，竟也是缓缓抬头，任由紫发从娇小的肩膀垂落。 与叶志柏的动作一样。 ——凝望天空。 “有钱了...就等于是有出息吗？” “啥？” “没事...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肯定也不明白的...抱歉，打扰你看蜗牛了，你继续等，我要回去学习了...古诗还没背完。” “别别别！稍微等一等！”叶志柏连忙跑到突然转身要离开的池雨凉身前，张开双臂阻拦，嘟起嘴，看起来非常不满！“你怎么说话说一半啊！我知道，你也是把我当小孩子！什么叫跟我说我也不明白？我明白的可多啦！比如...比如我知道爬山虎的品种一点也不凶狠！” “明明就是小孩子...” “你不也是小孩子吗！” “那也比你大好几岁。” “都一样！不许仗着年纪大欺负老实人！” “......” 这真的是那个被抢走零食之后，总是一声不吭落寞离开的叶志柏？ 原来他在私下里是这样认真的性格吗？之前还真是不知道。 孤儿院基本没有人和他聊过天，他也没有什么朋友。 所以无人知晓，也是常理，颇为正常。 就像是池雨凉自己...同样的，也无人知晓她内心的茫然。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莫名有种感同身受的悲哀感涌上心间。 池雨凉停住想绕开叶志柏离开的动作。 她并不抱任何期望。 只当是，将内心想法对空气倾诉一番罢了。 “你刚刚不是说吗...有钱了就能买糖，我在想我每天用功读书，想考上高中，其实是不是就是为了成为有钱人啊...” “欸？为什么要成为有钱人啊？” 果然...你也不明白啊。 “不知道。” 池雨凉没由来地叹了声气。 但显得有气无力。 她想重新回去背朝辞白帝，千里江陵了。 不然的话...以后连买糖都买不起，本来就不明白的事情，肯定会更不明白。 哪知道在她起步想要离开之前，面前的小男孩突然眼睛一亮。 他用左手握拳拍了下右手的手掌，原地蹦跶了一下，而后手指天空！ 这些动作，都很符合他这个年纪孩子的童趣。 小雨凉正想苦笑一下继续离开。 哪知道，叶志柏突然说了些在她听来莫名其妙的话。 “什么呀，大家都说你念书厉害，原来你连这个也不懂吗？” “啊...？请不要说的像是你懂一样，我也是有些脾气的...适可而止。” “不是呀，我不是想惹你生气。” 叶志柏的手指向天空。 随后慢慢压低。 直至指向面前的池雨凉。 不 他指向的，是池雨凉身后高耸的围墙才对。 对于小孩子的身高来讲，那围墙更是显得高不可攀。 “我说以后想当有钱人，当然是为了跟小蜗牛一样爬出这堵墙呀！什么出息不出息的，这谁听得懂，吃鱼粮，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你才是 你到底又在说些什么。 一而再再而三的“不懂”“不明白”，让池雨凉颇感心情烦躁。 她紧咬下嘴唇，脑子里刚刚背的古诗糅杂一团，含糊不清起来。 “人又不是蜗牛...” “人当然不是蜗牛呀，人是人。” “有钱了...也爬不出墙。助教老师们就很有钱，他们也说...孤儿院里才是最安全的，凭我们的能力，以后出去念书...才...才到处都是危险。” “是这样吗...唔，你为什么哭了啊，还是心疼那块糖吗？” “没有哭，也...也不心疼！” 池雨凉连忙抬起手背抹去眼角突兀的泪珠。 她刚刚无意间又望见那雾气朦胧环绕的，孤儿院成片的平房了。 不免觉得，未来就跟这幽深的小路一般——通到最后，难免又是另一边的围墙。 叶志柏身高矮些。 他背着手，左看看右看看，只觉得眼前这个姐姐可真脆弱。 怎么动不动就哭了呀。 果然是小孩子嘛！ “对了！”突然想起了什么，叶志柏有些兴奋，“吃鱼粮，你过来你过来！嘻嘻...其实我藏了一个好东西，我不敢给大家看的！我怕大家又抢走它...我感觉你是个好人，你能保证不抢我东西吗，能保证的话我就拿给你看！” “呜...啊？”池雨凉有点跟不上他转变极快的思维节奏，“什么东西...又是鹅卵石吗？” “什么鹅卵石呀！鹅卵石有什么意思，他们捡到好看的石头从来都不分给我看...切，都是小气鬼！哈...反正这个比鹅卵石好多了！也别管你保证不保证了，快来快来，这个真的很厉害的！” 到底是什么啊 只见叶志柏很兴奋地，跑到刚才他坐着的草堆那边。 用力扒拉开草堆后边的石头堆，伸手往石头的夹缝间摸索，从里边拿出了什么之后护在怀里。 他神神秘秘地回头招手，示意池雨凉过来看。 又是独角仙...？ 还是说什么更稀奇古怪的玩意呢？ 她摇摇头走上前去，蹲下身子，看向他怀里的物件。 小孩子的手臂是根本藏不住东西的。 池雨凉一眼就看到了，他抱着的是一本紫色的书。 呃...说书也不大准确。 因为这本“书”没有封面，就只是紫色方格的装饰而已。 “这是什么。” “相册！刘老师说的，这叫做相册哦？听名字就很厉害吧！” “相册...刘老师的...？” “嗯！我拜托了她好久才借来的，里边的图画真的很好看！” 池雨凉对这些还是知道的。 既然是相册...里边的图画应该是照片？ 至于刘老师，是临时来孤儿院义务劳动的支教老师。 听说她是学习摄影的，经常游走各地，用一种叫摄影机的东西拍照。 她来孤儿院教孩子们学汉字拼音和数学基础，估计待不了多长时间就要走，去继续旅行。 除此之外，池雨凉对这位老师的了解就不多了。 叶志柏小心翼翼把相册放在地上。 他眼睛里闪着名为“分享与期待”的，独属于小孩子的开心。 “准备好哦...？我要翻开了哦？准备好了吗？不要眨眼睛哦！” “......” “诶！别走别走，我这就翻开啦！因为真的很宝贵嘛...” “哎...行，你翻吧，我看看。” 叶小弟，我真的不想打击你。 其实我们三年级的孩子，在小学里就见过不少照片了，老师拍的，大家运动会的时候，平时认真念书的时候，还有评奖小红花时候的照片，都洗印出来贴在了墙壁上。所以我觉得，这可能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新鲜事。 本来，池雨凉真的是这么想的。 可直到叶志柏眼睛里闪着微光，用稚嫩的小手捏住相册的一角缓缓翻开之时。 池雨凉本是漫不经心的视线，却从那一刻开始 移不开了。 “看这张！刘老师特意给我讲过了哦？这叫什么你知道吗，这叫晚霞！嘿嘿，咱们每天看见的天，你没想到能拍出这种样子吧，后边这些都是高楼大厦哦？咱们这边没有，听说是天上的大城市里才有！所以我才想看看天，是不是能找到那些大城市嘞~我每回看天，他们都说我是傻子，我才不是嘞！我就是想找找高楼！” “这个这个！这个我最喜欢，这是叫...对！这是叫海滩，这么多人在上边踩沙子，怕不是比咱们孤儿院的沙地里沙子都多！” “哦哦还有这张！刘老师说，这是她去外边大江大桥拍的，水上边飞的这种鸟，你见过吗，反正我还没见过呢！我记得后边还写了字儿，我瞅瞅...落霞...落霞与什么呀这是...”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对！就是这句！呜...刘老师也给我念来着，我没记住。吃鱼粮，你果然念书很好哇，对不起，刚才小瞧你了。” “嗯...这张照片，再给我看看好吗？” “你想看啦？！” “嗯。” “我就知道~看吧看吧，我可是很慷慨...唔，刘老师可是很慷慨的！” 池雨凉接过那张以江河为背景，以落日为点缀，以孤鹜为依托的宏大画面。 她小小的脑海里。 几乎产生了一种连锁爆炸式的反应。 这照片，是在哪里呀 是我们生活的世界吗？ 孤儿院里没有这么多水的河。 就算是小学后边的那条小溪，也绝对没有这么宽。 池雨凉把照片再次翻到后边。 那“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诗句，给她幼小的心灵以极大的震撼。 她背古诗，从不知道诗句后边竟真的有对应的场面。 旁边，叶志柏就像是在细数珍宝一般，把那些照片一一摊开摆好在草地之上。 每一张，都让池雨凉觉得新奇无比，目不暇接。 “这个字我认识，是叫圣代~刘老师说，是一种吃的，冰冰凉凉，只可惜我还没见过...” “这种房子是叫别墅哦？其实我觉得和咱们住的不也差不多嘛。” “大象，脑斧，梅花鹿，厉害吧，这些名字我都记住了！刘老师说，有种地方是专门把这些小动物放在一起，是叫游乐园呢！可是听说进去要买票，买票就要花钱...所以我以后一定要赚好多好多的钱！我也要去看动物！咱们孤儿院里可没有梅花鹿，你看这个多漂亮？” “是的...这个动物，很梦幻，课本上有见过，可是我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看见...啊，叶小弟，难道你刚才说的赚钱指的是...？” “嗯！那不是当然的嘛！” 叶志柏又站起来了。 他双手握拳。 又看向天空了。 天空湛蓝，白云无边。 任鸟振翅，任风飘游，不知所踪。 “我要赚钱，我想跟小蜗牛一样出去，我想看看外边的世界！吃鱼粮你知道吗，我在刘老师来之前就猜到世界肯定很大！肯定不会全是围墙和爬山虎，也不只是外边那个小学，肯定还有很多很多！这个照...照片对吗？这些照片！就是最好的证据！” “......” 手里的照片，如有千斤重。 池雨凉睁大眼睛看着面前之人眼睛里闪烁的光彩。 她自己深邃漆黑的眼眸，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才的泪光闪光，才也亮了起来呢？ 不远处，清晨树叶凝聚滴落的水珠，落入小小池塘平静的水面，亦能荡开层层涟漪。 叶志柏自顾自说了好多，展示了这些照片之后。 才憨憨地想起了一开始的问题。 “哦对...吃鱼粮，你刚才问什么来着？什么出息什么的...？” 池雨凉和他一块，耐心将地上的照片都收拾起来，重新一一放进相册里。 再度听到叶小弟的问题，她惊讶发现，心中的烦闷感...竟然消失不见了。 叶小弟，借用你的话来说。 ——这个问题，真是无趣。 比起回答这无趣的问题呀...池雨凉更想问这孩子一件事呢。 叶志柏惊奇发现，吃鱼粮居然笑了。 她把照片都抱在身前。 从刚刚开始就冷淡无比的神情，现在居然挂起一丝笑容。 微风拂过尚且稚气的面容，浮动如梦似幻的紫色长发。 池雨凉于人生中第一次，如此畅快，心中明悟。 “叶小弟。” “咋啦？” “我就是说...如果你有一天，想去看看围墙外边的世界，能带我一个吗？” “你也想看？！” “嗯，我也想看。” “真的啊！好耶！！” 叶志柏直接就原地蹦起来了！ “好啊好啊！当然好啊！刘老师也说，她去旅游的时候就是有伙伴一起的，一个人多没意思，你要是想来就太好啦！所以所以，咱们什么时候行动！” “等长大。” “长大？” “嗯。” “唔...现在就出去不行吗。” “不行的，我们会迷路，你不是也说了吗，等有钱了，才能翻出去。” “对对对！先赚钱！” “那你是不是先该背九九乘法表？” “呜...！说这个干什么！” “这可是赚钱的必经之路，我可不管，咱们现在是旅伴了，我得确保旅行万无一失。明天你带着表格过来，我要监督你学习。” “欸？！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一样的。” 真的，一样的。 池雨凉将歪七扭八的藤条戒指小心放进口袋里，并重新看了看手中如珍宝一般的相册。 我啊...真的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渴望能快些长大。 那些高耸的围墙。 此时却像是突然变矮了一般。 爬山老虎，也不知道退缩到哪里去了呢。 叶志柏突然有些失落，耷拉下脑袋。 “哎...只可惜这本相册，明天就要给刘老师还回去了，我还想再多看看呢。” “这有什么，以后自己看不就...嗯？” 稍一松劲，没有抓紧。 从相册之中，一张没有放进收容卡的照片从中滑落。 叶志柏和池雨凉同时探头，看向那张平躺在地上的照片。 绚烂。 缤纷。 “这是什么呀？黑咕隆咚，但是好漂亮，跟花一样。” “我也不知道...啊，这边不是有字吗。” “我不认识字呢，以后学。吃鱼粮，你帮忙读读？” “烟花。” “烟花？烟花是花吗？” “所以说...我也不知道，明天问问刘老师？” “不用问啦！”叶志柏拍拍胸脯保证，“就这个，我记住了，等以后有钱了，我带你看！” “真的？” “当然是真的！烟花而已，一定能看到！” “我不信...小孩子就是喜欢吹牛呢~” “才不是吹牛嘞！！” “就是吹牛！” “不是！！” 那些年。 小孩子们打闹追逐的背影，已经渐渐模糊了。 那些欢声笑语，也都沉寂在爬山虎迎风摆动的沙沙声中。 但唯独有些心情呀...时至今日，依旧遍布这片天空。 从来也不曾消逝。 刻骨铭心。 嘭！ 轰隆！ 烟花，照亮天际。 震响，响彻云霄。 摩天轮升到最高点之时，恰是烟花绽放，极尽繁华之际。 叶芷白拨开额前的银发，听完凉姐的讲述，她只想将那仿若近在咫尺的烟花，看的仔细，再仔细些。 叶芷白看着烟花。 池雨凉看着烟花，又看着她。 “小白，烟花...可真漂亮呢。” “嗯，像花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