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白梅三两下将棋盘收拾干净,又重新开了一局,方面色沉沉地反问:“我让他们站的吗?”
“你不表态,他们心中难安。”何曾惧握了一把黑子在手中摩挲,却不落子,定定地瞧着凤白梅,语音仍旧温润平和:“若老元帅处在将军今日的位置,他会如何抉择?”
他不落子,凤白梅索性俯身抓了一把黑子,自己与自己对下,缄默不语。
若她仍是镇魂主帅,身担护疆卫国的职责,自是以大局为重,将此事化小化了。可她如今卸甲交印,身无一职,不过是个走出深闺的女子。她的双亲与兄长皆葬身落魂关,这九年来所受的磨难,身边人为她所担的风险……这不共戴天的仇,纵然凶手不是他们,可他们维护帮凶,隐瞒真相,令数万将士蒙冤至今……
她并不恨门外这些人,甚至连吴柏石吴尚贤两兄弟,都因他二人的死消了仇怨。可她也没法心平气和一笑泯恩仇。
恩仇可泯,但死去的人,永远回不来。她自己都放不下追凶的执着,又有什么资格替战死的同袍原谅他们?
见此,寒铁衣微微叹气,转身同余道子说:“余道长,你们先回去吧。”
余道子还未言语,那郭疯子便不耐烦地道:“我早说过,你们将武林前景压在一个娘们身上行不通。我江湖中人向来痛快,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好歹能有一句准话。她这么拖着不决,把大家当猴来耍是几个意思?反正事情不是我们做的,本也犯不着要她来宽恕,哥几个何苦来受这个气?”
这郭疯子一头蓬松乱发,一身补丁粗衣,手拿竹杖,脚踩草鞋,说话粗声粗气,半点没藏着掖着。他本名郭天,乃丐帮长老,地位仅在帮主之下,打狗棒法使得极狂,打起架来像疯了一般,故而人们都叫他郭疯子。
他话音落下,旁人还未如何,陆子柒便先变了脸,蹙眉道:“郭前辈,让陆家庄和天机阁前来说和的是你们,如今你说这样的话,不是让我们为难吗?”
郭疯子冷笑着道:“不是我让你们为难,照我看,人家凤将军也没将陆家庄与天机阁放在眼里,只怕你爹亲自来,也不管用。”
陆子柒也冷冷一笑:“江湖儿女,脸面向来都是自己挣得。我陆家庄问心无愧,本犯不着趟这个浑水,即便召开武林大会,当着所有武林同道的面,也是这话。今日凤将军对各个门派既往不咎,是她的情分,即便她不松口,也在情理之中,此事本扯不到男女身上去。丐帮向来以侠义为本,今日郭前辈却恼羞成怒以性别相辱,实在令晚辈不耻。”
郭疯子那话出口,青霞掌门先变了脸色,本要与他理论两句,如今见陆子柒点出来,她便不再开口,只赞赏地看了小姑娘一眼。
那郭疯子功夫练的狂,说话也狂妄惯了,哪里将陆子柒一个小丫头放在眼里,只道:“难道我说错了,她不是个女人吗?”
陆子柒被他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红,说不出话来。
数千年的历史沉淀,女人始终是男人的附属品,哪怕大夏走在时代的前端,依旧是男尊女卑,如凤白梅这般走出深闺进入天下人视野里的,乃是凤毛麟角。好在江湖中人,向来不拘小节,不论男女,唯敬品德身手。
可还是有那么一些人,自己也是娘生娘养,自己也有姊妹女眷,却仍是打从心底瞧不起天下女性。自己是颗歪瓜裂枣,却还对女子指手画脚……不论才情容貌,不论身手品德,不论对天下做了多大贡献,只要你是女子,便活该被那些一无是处的男人踩在脚下。
“郭长老这话的意思,女流都该是头发长见识短之辈?”青霞掌门与郭疯子年纪相仿,俱是这一代人里的佼佼者,一个走街串巷丐帮长老,一个身居高山的修道仙姑,眼下又有同一件事,本是八竿子犯不着的事。她这话却运了内息在其中,虽然容色未改,声调平平,但威压十足。
郭疯子如何将她放在眼里,也运足了内息,扬高声音道:“我说的是实话,凤白梅虽然握过几年镇魂帅印,全靠她父辈的荫庇,否则那二十万镇魂军岂能服她?便是陆家这小丫头片子,也是因陆庄主的关系,才挂了个武林盟主的名号,除了仗着家中的势耀武扬威胡搅蛮缠,她又做过什么实事?”
他避重就轻,倒叫青霞掌门不好再说。
“我是没干过什么实事。”陆子柒冷笑着道:“可凤白梅却是真刀真枪从战场上拼杀过来的,有些人大字不识几个便狂妄自大,真给你一个元帅当当,你也得认得镇魂两字。”
“当谁没上过战场?”郭疯子说着话,将外衣一扯,露出心口几道纵横的刀疤,怒喝道:“十三年前江南驱狼,老子也冲在前面,腥风血雨里鬼门关前转了几趟。我丐帮两千弟子,在那场战斗中折损过半,就算帮中弟子行差踏错,那么多条人命,还不够赎罪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