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铁衣面露苦笑,将手肘靠在膝上,头埋双膝间,脑海中反复出现甄兼仁的朱标的话。
他不怕长宁乱,但怕凤白梅发现真相。
再是武将世家出来的人,哪怕把忠孝仁义刻进每一寸骨血,也经不起别有用心的人步步紧逼。
她若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可如果,十三年前……应该说是二十年前的主谋,但真是先帝,自己该怎么选择?
如果皇上知道真相,还会放任凤白梅追查下去吗?
寒铁衣突然发现,今时的他正站在一条独木桥上,前面是忠君,后方是他想护的人,无论是向前一步,还是退后一步,这根独木桥都会顷刻间灰飞烟灭。
‘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他终于体会了仓央嘉措写下这句诗时的痛苦、挣扎、无奈……
正想着,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想什么呢?”
寒铁衣吓了一跳,转头一看,又被吓了一跳。
十三早已闪人,不知何时上药的人换成了凤白梅。
她画的妆太浓了,嘴里还叼了半个馒头,看起来有点搞笑,也有点吓人。
平复了心情,他笑问:“你怎么出来了?”
凤白梅两口将馒头咽下,“那两货太烦了,我把他们打晕了。”
寒铁衣忍不住又是一笑,颇有所感地道:“这招挑拨离间简直用在刀刃上,现在内城已经乱成一团了。”
凤白梅眼随手动,神色认真,“光是内城乱还不够,得要长宁府乱起来。”‘
“林森森占据长宁多年,又有廉亲王府撑腰,自然有恃无恐。”
寒铁衣说着话叹了口气,“和唐冷凌那小子提过了,他没说应,也没说不应。”
伤口清理完,凤白梅取出调配好的伤药,拿玉片轻轻铺在伤口上。
寒铁衣疼的吸气,只得继续说话转移注意力。
“我去看了小阿臻,虽然还爱哭鼻子,但确实成长了不少,知道要挑担子了……武冰洋从武府逃出来,估摸着是去追你了。”
他想到哪便说到哪,“红木面具人竟是朱标,没几个人想到是他。这老小子也不知下了多大一盘棋,连闻老爷子和他父亲都被瞒过了。”
“李文昭这小丫头是但真崇拜你,你走后她还特意回到凤家去住了,生怕有人欺负阿臻。虽然行事还是胡搅蛮缠,但拎得清是非,也不枉享天下养。”
凤白梅静静听着,偶尔一笑算是回应。
上好药,寒铁衣自穿了衣服,回头却见凤白梅坐在妆案旁静静看着他,脸上没什么情绪。
他被看的不自在,倒了杯茶递给凤白梅,状似随意地问:“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凤白梅双手捧着茶杯,温热自掌心满眼到心间。
“我在想,这一生运气是但真的好。”
“我自出生,便得父母兄长的疼爱;他们虽去世的早,但几嫂嫂舍掉了下半辈子的幸福护我周全;入镇魂军后,遇到黄老将军这样的前辈指点,有何曾惧这样的兄弟时刻拽着我……”
她抿了口茶,嗓音低沉缓慢,字句含温,“我还有个小舅,任我胡闹,他都给我兜着。”
寒铁衣听过她不少剖心挖肺的肺腑之言,但多是些没心没肺的话,是她风平浪静下的暗涌的波涛。而现在,她再次敞开胸怀,把自己满腔的真情捧到他面前。
那是暗涌的波涛下,她深深掩藏起来的温暖,是她这一生的珍藏。
她看着他柔柔地一笑,“现在,又遇见了你。”
窗外有风,屋中灯火明灭,在那张浓妆艳抹的脸上跳跃出一湾温柔。
寒铁衣呆呆地看着眼前人,甚至连呼吸都刻意收敛,生怕眼前是一场梦,轻微到哪怕是一个眨眼的动作,也会把这个梦寐以求的梦境打破。
“你这是什么反应?”
凤白梅挑挑眉头,抬手支着下颌靠在妆案上,好笑地看着呆若木鸡的人。
寒铁衣不自觉地抬手抚了抚那张脸,尔后又去拉凤白梅的手,将纤细五指细细地摩挲一遍,方露出一抹浅淡、柔和的笑容。
他倾身到凤白梅耳边,含笑低语,“我刚才在想,是不是有人易容成你的模样来同我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