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矩的才气光凭着方才的那首诗,就已经让那些人赞叹不已了,如今这聿和公主明显就是挑刺,诬赖他没有文采。一个个都是些文人,也都有些文人的酸腐之气,同时也自诩有着文人的骨气,听到这样的话,便都为王矩抱起不平来。
“公主说话太过偏激了,鄙人不能苟同……”
“……王公子的大作有目共睹,他的才气哪里是随意就能抹去的?”
“智者见智……”
……那些人的确是担忧着梁柒的身份,于是一个个自以为十分聪明的躲在人群里,只是开口说话梁柒找不出他来,也就不会有任何的危险。相比较之下,反而是被涉及的正主王矩,倒没有任何的声响。
最后开口的那个,仍旧是之前在梁柒那里碰了个硬钉子的董翰:“我等素闻聿和公主文采斐然,叨请公主赋诗自然是不敢的,可是想来公主手边的人定然也是比别人家的强些,应景随口『吟』首诗也比我等的好上许多吧?”
他这次倒是存了个心眼,知道梁柒自己是惹不得的,可是她身边的小丫头总是可以说的吧?只要她身边的婢女丢了脸,她自己脸上肯定也不会好过。加上一席话说得是格外有礼,又是当着这许多人说的,那聿和公主再是凶恶,自己的面子总是要护着的吧?
“我文采斐然?要听身边丫头作诗?”可惜他完全料错了梁柒的为人,她既然敢让自己的名声在整个大岐境内臭不可闻,人人怒骂,哪里还怕丢了这样一份面子?她自己会不会作诗,花亭月拢又有几分能力她岂能不知?若是风轻雪音来了还好些,可是花亭月拢却向来是连书都看不下去的人,要她们作诗还不如要她们做菜!这个董翰算是真正触了她的底线,她刚想直接来一句不会,在找个由头好好训他一顿,谁知……
那个月拢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在先前那样剑拔弩张的气氛里,居然看着栏杆外的白雪红梅看傻了眼。适值有片片白雪从外面被风吹进来,落在她栗『色』的狐皮短袄上,知道自己的主人吃不了亏,她干脆自顾自的玩了起来,小声的数着那些雪花来:“一片、两片、三、四……”
她声音本来不大,可是所有人在那个刹那忽然像是约好般齐齐住了口,那样简单几个字便落到了众人的耳中。
梁柒在心中暗骂一声,脸上却是没有任何的表示,只是忽然拉拉她的衣袖,制止她开口,扬声道:“一片两片三四片……接着来啊!”
月拢这才后知后觉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一惊之下却想不通自己刚才做了些什么,听到梁柒的吩咐顿时有些转不过弯来。
“傻丫头,他们既然叫你作诗,接着刚才想的就是了,这些人不必放在眼里!”梁柒伸手将月拢的手握在袖间,眼神温和的看着她,无声无息的鼓励着她。
长久培养起来的默契,月拢脸上表情不变,张口『吟』诵:“五片、六片、七八片……九片、十片、十一片……”她刚才心里想着的是数雪花,既然小姐让她继续心中所想,那也就是数雪花了。小姐刚才那一句表面是因为她声音太小替她再说一遍,事实上却是一种暗示,因此她剩下的便是按照这那个字数那个格式数出来。直至被握住的手掌有指甲轻掐,她立马住口。
一片两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这不是数数么?
那些人听到月拢张口『吟』出这样的诗句来,一个个都偷偷的笑了起来。那几个文人脸上的表情都是十分不屑的,似乎是因为这样粗鄙的句子都好意思读出来;几个佳人也凑在一起用袖子遮着偷偷的笑了起来,没想到这样貌美如花的一个小姑娘,无才到了这样的地步;董翰一张脸通红,这次却是因为憋笑憋的;秦雅岚倒仍旧是一脸浅笑,只是偶尔用牙齿咬紧唇畔,足以看出她的真实心境亦是嗤笑。
只有杜若公子和王矩,反而是众人之中保持平常心的两个,王矩叼着酒葫芦喝得十分的认真,仿佛没有听见她可笑的词句;而杜若公子却一脸温雅如玉,静静的注视着他,隐约还带着些期待。
终于,掌心那轻柔却坚定的滑动停止,月拢的手被梁柒松开,她手指微动,接住一朵晶莹的白雪,摊在众人的眼前,巧笑嫣然:“飞入白梅都不见。”
在她的掌心,那朵莹白,芳华尽显,映着她细致圆润的白皙手掌;而在她的身后,一树雪白,耀人眼目,衬着她巧笑嫣然的如花容颜。
一片两片三四片
五片六片七八片
九片十片十一片
飞入梅花都不见
一时间,满室皆静,再无半分响动。
原来还在窃窃私语嗤笑的众人,像是被人忽然掐住了脖子,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好一个飞入梅花都不见!”王矩大声赞叹,咧开嘴大笑起来,茂密丛生的黑须之间,『露』出一嘴雪白的牙齿:“通篇词句,不闻一字是雪,却又字字句句都是雪,尤以末句最佳!”
月拢不为方才的嗤笑而紧张,也不为此刻的夸赞而喜笑颜开,仍旧是方才的颜『色』,不卑不亢的回道:“谬赞,不过是公主些的枝叶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