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柒随意歪做在圈椅上,支着手打量窗外的假山风景——这假山假石于她这种常年在宫外溜达的人其实是没有任何吸引力的,可是她不得吧承认,看着窗外那一成不变的石头,也比被铁中棠身上那一袭花衫晃花眼的好。
可惜某人被人嫌弃犹不自觉,犹自厚着脸皮蹲在她跟前,仰着脸问她:“三年不见,你就一点都不想我么?”
“不想。”梁柒不动声『色』,冷淡应对。
铁中棠立刻无比幽怨。
梁栎忍不住摇头叹息:“你又不是不知,她向来不喜你这花枝招展的样子,偏你每次都要去招惹她!”这样的情况下,她怎么可能会给你好脸『色』?
铁中棠却明显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即使听懂了也不是梁栎想要表达的那一种:“花枝招展?我有么?”他低头打量身上那件百花锦袍,妆花刺绣的技艺外加渲染开的百花齐放的图案,却是让他觉得倍感委屈:“这件衣裳都是三年前的款式了,我回来翻了好久,才觉得这件稍微能入得我眼。”
梁栎嘴角咧了咧,还是违心的点头:“其实……还是不错的。”
倒也不完全是奉承话,铁中棠到底与当时美艳之名名动九城的熙芳郡主的胞弟,相貌上也有五分的相似。虽比不上熙芳郡主的美艳绝伦,但是『迷』倒一票姑娘的魅力还是绰绰有余的。
梁柒斜着眼只瞟了一下:“款式我看不出,不过这花『色』,我倒是第一次见有人穿得这般安之若素。”若不是第一时间听见他的声音,她又素来了解他的秉『性』,怕是要以为谁故意害他,泼了他满身各『色』染料了。
铁中棠本来就不笨,不然如何统领那铁骨铮铮的十二卫?只是他脾『性』向来是只选择听取好话,那话里更为浓重的讽刺意味已被他自动过滤:“小柒也觉得小舅舅这身衣裳好看?”他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还带着微微的不甘,却是忍痛割爱的口气:“小柒既然喜欢,小舅舅送与你便是了。”
梁柒脸『色』一变,不出意外对上梁栎看好戏的笑眼,当下便反应了过来,于是敛目正『色』道:“小舅舅,你新寻得这个朗卫都尉倒也称职。”
“是称职得很,只是你怎知我新寻……?哦,是了,方才你在外面见了那两个不成器的小子了。”铁中棠瞬时反应了过来,与一般训练这些皇家侍卫的神秘不同,他在梁柒面前没有任何防备的心思:“他们两个其实算不得什么,近来朗卫大换血,你过两日再来遇到这样的境况,他们怕是比现在这两个成器多了。”
他这样说着,完全不避讳对那个新朗卫都尉的赞赏。
说不好奇是不可能的,但是梁柒却是属于那种会收敛自己心思的人,皇兄会避讳的事情,她从来不会主动去触逆鳞。
这时,花亭月拢在外间禀报之后,端了新鲜的水果和糕点进来。
梁氏兄妹向来不重口腹之欲,梁柒是因为吃不出味道,梁栎却是因为久居上位者,对于自己的喜好多少都是不习惯向外人宣示的。
因而只有铁中棠一个,如一只花蝴蝶般飞扑了过去。
铁中棠穿一袭斑斓的花衫,幸而一张脸生得不错,只要不是看背影,倒也让人可以忍受。他身形瘦削,个子却并不高大,比起如温吞俊秀少年的梁栎还矮了几分。常年在外训练十二卫的缘故,脸『色』并不像常年在室内活动的皇亲贵胄那样苍白,而是有些类似小麦『色』。眉峰有些单薄,却益发显得一双凤目清亮夺目;鼻尖高挺,带了几分铁血的刚硬,因此整张脸才避免偏向于女子的阴柔;嘴唇偏厚,曾被汴津城的女子誉为重情的象征。
他与梁柒的娘亲熙芳郡主是同母异父,感情却甚是笃厚,传说当年有个山大王不开眼——或者说是太开眼,看上了熙芳郡主,使了下三滥的手段掳回去做压寨夫人。话说当时还是少年的铁中棠听了,一怒之下带了铁甲护卫,冲上山去抢回家姐不说,还顺带将附近大大小小四十二个山寨一举扫清,让小半个大歧国出现‘空无一山贼’的盛况,自此,铁阎王的大名由此传开。
梁柒看见落在铁中棠口中多汁的荔枝,忽然想起之前在路上遇到的那两个小宫女来:“皇兄,戎族的献礼过几日就要到了吧?”
她忽然将话题转到了国事上,梁栎微微有些错愕,但到底是一国之君,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恩,本来是二月份的时候就要来的,后来上书说是戎王病了一场,塔都王子为了尽孝,请旨等到父亲身体无大碍后再上京,于是便拖到了这三月底了。”
照理说上降表一事是容不得拖延的,只是那戎王据说当时病情十分险恶,太皇太后为了彰显大岐国威,做主许下‘先尽孝道再献降表’的诺言。
“哼,不过是输了丢了颜面缓不过来罢了,算得什么大病?”对于往常年年烦『乱』『骚』扰西边边境的戎族,铁中棠从来给不出什么好脸『色』,他将手中的荔枝皮一扔,口气变得颇为冷淡:“太皇太后身边尽是些瞎搅和的主,若是那塔都乘着这机会再弄出什么『乱』子来岂不是得不偿失?”
他言语之间对太皇太后颇为不敬,梁柒眼神一凛,他不好再说什么,只好讪讪的继续吃起荔枝来。
花亭月拢得了梁柒的指示,和王喜一起退到外间去,顺带将门从外面带上。
直至屋内再没有外人,梁柒这才将眼神锁定梁栎:“那常同远虽说只是兵部的一个侍郎,只是你若是对他转变太大,皇祖母定是还会起疑的。”
“到底还是瞒不过你的,”梁栎一声轻笑,明黄绣金龙的皇帝朝服愈发衬得他丰神俊朗面如冠玉:“他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向来太低调了些,这次怕也是他的时运到了,兵部尚书郭洪已是暮年,早就应当退位让贤了。兵部一干人等心思各异,到是白白便宜了他。”
他略顿了一顿,看一眼仍旧将精神放在荔枝上的铁中棠,继续将话说了出来:“朕为防太后起了疑心,并未对他过分亲近,至于宁儿那里,之前倒也没有冷落她,这次正好借着宠幸她的机会,给常同远来个敲山震虎,让他知道自己的脚该站在哪个圈子里。”
说到最后,他口气由最初的怯懦变得自负起来——到底是皇家人,天生便是居于上位者的脑子。
兵部向来是专职武官选拔和武官行政事宜的,这次霍家得胜还朝,戎族塔都入城进献降表,如此便是武官升迁调换的一个大好时机。之前的郭洪是太皇太后那边的人,只是他年事已高,近日正是他要辞官隐退的时机。太皇太后属意的是另一个侍郎李莲,皇帝的人却是方侍中,两方明争暗斗之下,倒是便宜了面相忠厚实则心思深沉的常同远!
听到梁栎的分析,梁柒松口气,他隐约已生出几分皇帝生杀予夺的气势来,自有决胜千里的智慧。到底不是十一那样的孩子,她也不用像幼时那样事事啰嗦如同老『妇』了。脸上不由自主的带了些许笑意,连同铁中棠身上泼墨似的花衫也变得顺眼起来:“小舅舅,你为何这个时候回了汴津?”
“哎呀,终于是想起问我来了。”铁中棠口气哀怨似深宫怨『妇』,当然,如果没有唇齿间刚刚咬紧的荔枝果肉就更好了:“这一批朗卫训练得差不多了,加上小牧也要回来,我左寻思多年未见小柒,实在想得紧,便跟着一起了。”
他话里有个名字一闪而过,梁柒只觉眼角一跳,便听见门外王喜尖细的嗓音响起:“陛下,钟大人来了。”